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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府后院,石榴树荫下蝉声聒噪。张志远背着手来回踱步,眉心拧成川字,靴跟碾得落叶沙沙响。

“熊文灿一句话,就把整支采购团扔过来,”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我要是亲自接待,价格压低了商人骂,压高了财政吃不消;不露面,又怕落下怠慢口实。”

助理端着两杯冰茶迎上来,脚步轻快:“省长,犯不着亲自下场。让公共接待处出面就行——他们专门负责外宾行程,酒店、交通、考察路线一条龙。咱们只需把需求写清楚:军械样品清单、粮价上限、交货期限,其余交给市场。”

张志远接过茶,却没喝,只是用杯沿轻轻敲着掌心:“可他们是熊文灿的人,规格太低,回头传到福州,说我汉国省长架子大。”

助理笑了笑,把公文夹翻开,指着流程图:“公共接待处代表的是政府礼仪,规格不低;具体采购由商务厅对接,价目公开透明。省长只需在欢迎晚宴上露个面,十分钟祝酒词,既给面子又不沾铜臭。剩下的,让商务厅、海关、物流署三线并行:海关先验货,物流署安排仓储,商务厅压价——流程走完,熊文灿也挑不出毛病。”

张志远沉吟片刻,终于点头:“行,就这么办。通知公共接待处:今晚先把人安顿进迎宾馆;明早商务厅带队去港区看样,海关现场抽检;我晚宴露个脸即可。至于我——”他指了指桌上的日程表,“下午去蒸汽机厂剪彩,正好避开砍价现场。”

助理合上文件夹,利落应声:“明白,我这就去协调。”

蝉声依旧,却仿佛被这一拍板剪短了尾巴。

正午的日头悬在夷州港上空,把整座交易所的灰白屋顶烤得发亮。

大明商人们站在石阶下,仰头望见一排拱形钢梁撑起的天棚,棚顶足有寻常城楼三倍高,却看不见一片瓦,全是铆钉锁死的铁板。阳光穿过棚顶的百叶孔,落成一条条金色光柱,照得下方货堆如同被聚光灯笼罩的金山。

“这……这就是夷州最大的市场?”

一位年长商人捋着胡须,声音里满是惊叹。他脚下踩的不是青砖,也不是夯土,而是一种灰得发亮的硬壳,被车轮碾过只发出低沉的“咯噔”声,连片尘土都不起。

身旁的汉国路人笑着点头,用带着南方口音的官话解释:“这叫水泥地坪,比石板结实,下雨也不打滑。”

商人们顺着话音望去,只见地坪中央嵌着两条锃亮的铁轨,乌黑发亮,像两条平行的铁龙。铁轨上,一列只有寻常马车两倍长的“小号蒸汽火车”正缓缓驶入。车头圆滚滚的锅炉喷着白汽,汽笛声短促却清亮,像孩童吹响的铜哨。煤斗里黑亮的煤块随着震动“哗啦”作响,车轮与铁轨摩擦,溅起细小火花。

“这铁兽……不吃草,只吞煤炭就能跑?”

一位年轻商人忍不住伸手去摸滚烫的车头,被烫得缩回手指,却仍瞪大了眼。

“正是,这叫支线火车。”路人指向车尾拖挂的敞口车厢,“把货从交易所直接拉到港口,再装上远洋船——一趟顶过去几十辆牛车。”

车厢里堆着成捆的精铁条、码得齐整的木箱,还有用麻袋装着的雪白精米。车头轻轻一拉,整列车便“哐当哐当”地向前滑动,速度不快,却稳得惊人。商人们跟着火车走了几步,脚下水泥地微微震动,像有一条巨兽在地下呼吸。

交易所内,人声鼎沸。

左侧摊位,一排排玻璃缸里泡着各色海产,透明缸壁映得章鱼的触手像在水里跳舞;右侧摊位,成卷的细钢丝被蒸汽驱动的转盘拉出,闪着冷光,落在木箱里发出清脆的“叮叮”声。更远处,巨大的吊臂由蒸汽机牵引,钢索吊起整箱的机械零件,在半空划出优雅的弧线,再稳稳落在等候的马车上。

“这些物件,若是用牛马搬运,怕是要折腾到天黑。”

年长商人喃喃。

路人笑着指给他看:吊臂下方,工人只需扳动一个铜质手柄,蒸汽便“嗤”地一声涌入活塞,铁臂便听话地抬起、落下,像驯服的巨象。

“那玻璃缸也是这铁兽运来的?”

“可不是,”路人拍拍身旁的透明缸,“一整车玻璃,从熔炉拉出来,直接装车,一路不颠簸,一块不碎。”

商人们听得入神,脚下不觉跟着火车节奏“哐当哐当”往前。铁轨尽头,港口吊车正把最后一箱货物吊上远洋船,铁钩与钢索碰撞,发出清脆的金属合唱。

阳光斜照,蒸汽的白雾、煤烟的黑影、玻璃的光斑交织在一起,把整座交易所镀上一层梦幻的银灰。大明商人们站在铁轨边,仿佛站在一条通往未知世界的门槛上——门槛这边,是熟悉的木牛流马;门槛那边,是咆哮的铁兽与永不停歇的蒸汽。

交易所前的广场被太阳晒得发亮,褐衣的大明商人排成一溜,手里攥着记满货物的折扇,眼睛却不住往那座拱形大棚里瞟。

“诸位,别一家家问价了。”

市场部的年轻干事站在台阶上,嗓子清亮得像刚擦过的铜锣,“今日粮价由交易所统一定盘,上下浮动最多半成。想再便宜,只能走批发通道。”

人群里立刻炸开了嘀咕。

“统一定盘?”一位绸缎商把折扇啪地合上,“那我还怎么砍价?”

旁边装卸工正把一袋袋糙米码进敞口车厢,闻言抬头笑:“老板,您要是整船走,市场部还能给批发折扣。量大,优惠自然大。”

“整船?”商人们互相看看,眼里闪着盘算的光。

“对,”干事指了指棚内大屏——那是块刷了黑漆的木板,上面钉着一排白色木牌,牌上写着当日各品类基准价,“您瞧,今日糙米牌价在这儿。您要订下一整条支线火车的货,市场部直接给您抹掉一个点;两车皮,抹两个点。再多,还可以单独谈。”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汽笛短促的鸣响。一列小号蒸汽火车正缓缓驶入站台,车头烟囱喷着白雾,像条温顺的乌龙。车厢里堆满麻袋,麻袋上印着“夷州交易所”的红戳。

“看见没?”干事笑着抬手,“火车一到,货直接进仓,不落地、不中转,省下的搬运费全算在折扣里。您要是嫌火车吵,仓库也有牛车,一样按批发价走。”

大明商人们听得直眨眼。有人低声感叹:“原来在这儿,砍价不是靠嘴皮子,是靠车皮。”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干事把手里的小册子高高扬起:“想谈批发的,到市场部窗口登记;想零售的,按牌价走。左右不过半柱香,别耽误诸位看火车。”

笑声与汽笛声混在一起,像给这片晒得发烫的广场添了一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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