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声撕裂晨雾时,陈默正握着苏晴烟的手。
机械臂上的监测屏红光刺得他瞳孔微缩,指腹还残留着她指节的温度,下一秒已重重拍在操作台上。
“西南三道沟。”他嗓音沉得像压着块铅,手指快速划动卫星云图,屏幕蓝光在他下颌投出棱形阴影。
苏晴烟的相机“咔嗒”收进包,发梢扫过他手背时带起一阵风:“我去架5G中继。”她转身的动作利落得像片被风卷起的叶子,登山靴踩过湿润的地面,在挖掘机履带印旁又添了串浅淡的鞋印。
陈默调出地质监测数据,指尖停在“滑坡体含沙量67%”那行字上。
三年前的雨夜突然涌进太阳穴——混凝土碎块砸穿脚手架的闷响,工友递来的半块烤红薯还带着体温。
他闭了闭眼,喉结滚动两下,抄起车载电台:“老郑,三道沟堰塞湖,下游两个村得撤。”
“明白!”应急办主任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镇干部已经进村,半小时内清空。”
陈默按下扩音器开关,挖机自带的大喇叭立刻响起他的低音:“三道沟村民注意,立即沿河岸往高处撤离……”
尾音被履带碾过碎石的声响截断,钢铁巨兽调头时,苏晴烟刚好把中继器固定在驾驶舱顶,发绳散了几缕,沾着草屑的指尖冲他比了个“oK”。
山路在挖机下震颤。
陈默盯着前方被暴雨冲垮的路基,右手在操作杆上轻轻颠了颠——这台二手卡特彼勒跟了他三年,液压系统的脾气比他还倔。“再撑二十里。”他拍了拍仪表盘,像在哄闹脾气的老伙计。
苏晴烟趴在副驾,手机屏上跳动着实时水位数据,突然抬头:“流速每分钟涨0.3米,你说的导流槽得在三小时内开出来。”
“够。”陈默把挖机停在滑坡体下方三百米处,推开车门时风卷着泥点扑来。
他仰头观察堆积物,安全帽绳在下巴勒出红印——松动的页岩混着腐殖土,在晨雾里泛着危险的青灰色。
苏晴烟的无人机“嗡”地冲上天空,她举着遥控器喊:“左侧有断层!”
陈默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三年前那堵坍塌的墙也是这样——表面看着结实,内部钢筋早被腐蚀成了筛子。
他摸出地质锤敲了敲最近的石块,碎屑簌簌往下掉。“不能爆破。”他转身对苏晴烟喊,雨水顺着帽檐滴进领口,“二次滑坡概率超过40%。”
苏晴烟的手指在遥控器上翻飞,航拍画面投到挖机的应急屏上:“清淤斗配合低震动模式?”
“蚕食推进法。”陈默爬回驾驶舱,安全带扣上的瞬间,挖机的轰鸣盖过了雨声。
他调整操作杆角度,清淤斗的锯齿状边缘轻轻咬住最外层的松散土块,像老裁缝拆线头般细致。“第一层剥离30公分。”他对着电台说,“小秦,记录剥离速度。”
小秦的声音从车载对讲机里传来:“已启动数据采集,当前进度0.2m3\/分钟。”陈默盯着监测屏,液压油温度在安全区间内上下浮动。
雨越下越大,挡风玻璃上的雨刷来回摆动,他却看得比任何时候都清楚——每一块被斗齿挑起的泥土,都在他心里堆成新的地图。
第三天深夜,导流槽终于露出雏形。
苏晴烟举着热姜茶爬进驾驶舱时,陈默的胡茬上沾着泥点,眼尾的细纹里凝着水珠。“流速降了。”他指着屏幕,红色警报正在变浅,“再挖两米就能泄流。”
姜茶的热气模糊了挡风玻璃,他突然咳嗽起来,手撑着控制台的指节泛白——那是三年前被钢筋砸中的旧伤,阴雨天总疼得像有蚂蚁在啃。
苏晴烟没说话,把姜茶塞进他手里,指尖碰到他冰凉的手背。
陈默低头吹了吹姜茶,雾气里看见她眼下的青黑——这三天她只睡了四个小时,无人机换了三块电池,相机存储卡装满了二十七个G的影像。“去睡会儿。”他说,声音比平时轻了些。
“你先。”苏晴烟从兜里摸出块巧克力,剥了纸塞进他嘴里。
陈默嚼着巧克力,甜味在舌尖炸开,突然想起阿翘递来的半块烤红薯。
他笑了笑,操作杆在手里转了个花,清淤斗精准地挑起最后一块巨石。
洪水开始下泄的瞬间,整个山谷都在轰鸣。
陈默看着浑浊的水流顺着导流槽奔涌,喉结动了动。
苏晴烟的相机“咔嚓”作响,镜头里他的侧脸被水沫打湿,睫毛上挂着水珠,像在哭。
危机暂缓,村民却围在田埂上叹气。
泥石流覆盖了二十亩耕地,黑黢黢的淤泥里连草根都不剩。
阿翘母亲挤到最前面,蓝布围裙上沾着泥,手里的竹篮沉甸甸的:“陈工,我捐五十株枫杨苗。”她掀开篮盖,嫩绿色的树苗上挂着木牌,“阿翘说要写愿望,我让她用铅笔写的,好擦。”
陈默蹲下来看木牌,歪歪扭扭的字迹在雨里晕开:
“我要考农业大学”
“奶奶的菜地要种南瓜”
“挖机叔叔的手不要再疼”。
他指尖抚过最后一行,抬头时看见阿翘躲在母亲身后,羊角辫上沾着草屑,正冲他使劲笑。
“边清边种。”陈默站起身,裤脚沾了淤泥,“挖机的植树臂能打孔,枫杨耐湿,三个月就能长根。”他转身对苏晴烟说,“你拍个流程视频,教村民怎么护苗。”
老舵陈的驳船就是这时候靠岸的。
老人拄着檀木拐杖,船舷绑着的渔网滴着水:“这些网子编护岸篱笆,比水泥透气。”他拍了拍陈默的肩膀,“我那船沉过三次江底,可龙骨越泡越结实——地也一样。”
陈默蹲在岸边,教村民把渔网和竹排编成网格,挖机的机械臂轻轻托着材料,像在捧一捧易碎的月光。
小秦蹲在旁边记笔记,眼镜片上蒙着水雾:“材料回收率能到85%,植被成活率如果超过70%……”他突然抬头,“陈工,这能写进《操作手册》吗?”
“写。”陈默把最后一段篱笆固定好,指腹蹭了蹭竹排上的毛刺,“把村民的经验也加进去,比如阿翘妈说的‘树苗要朝太阳歪着种’。”
第七日黄昏,最后一段河道疏通时,夕阳把水流染成了金色。
村民们在岸边燃起篝火,有人举着酒碗喊:“谢陈工!”陈默背对着人群,正用扳手检查挖机的液压管。
苏晴烟悄悄举起相机,镜头里铁灰色的机械臂垂着,臂尖沾着泥浆,却缠着一缕新抽的枫杨嫩芽,在晚风里轻轻摇晃。
“陈工!”阿翘举着木牌跑过来,“我妈妈说这棵树是我捐的,我能给它浇水吗?”
“能。”陈默蹲下来,帮她拧开水壶盖,清水顺着树根渗进泥土,“等它长到你这么高,你可能已经在农业大学的实验室了。”
阿翘眼睛亮起来,转身跑向篝火。
苏晴烟放下相机,看见陈默工具箱的夹层开着,露出半角沾草屑的信封——那是阿翘去年写的信,说要当女工程师。
夜色渐浓时,挖机的监测屏突然又闪起微光。
陈默擦了擦手,低头看信息:北方青阳市,连续暴雨导致排水管网超负荷,部分老城区内涝……他没说话,抬头望向苏晴烟。
她正望着篝火里跳动的火星,发梢被风吹起,回头时眼里有星光:“下一站?”
陈默启动挖机,履带碾过新翻的泥土,在月光下压出两道深而稳的印记。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茧蹭过她的指节:“有你在的地方。”
夜风卷着新苗的清香扑来,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雨声,正顺着地图上的虚线,朝北方的老工业城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