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辆皮卡碾过碎石堆,在距离发电机二十米处刹停。
引擎轰鸣声像被掐断的琴弦,六个穿反光背心的男人陆续跳下车。
为首的矮壮男人拍了拍腰间挂着的对讲机,反光背心上“县交通局外包”的字样被夕阳镀了层红边。
“陈师傅是吧?”他扯着嗓子,带着股混不吝的熟稔,“我是县应急工程协调组的王大川。”说着从公文包里抽出一沓文件,最上面盖着鲜红的公章,“现在全县抢险统一调度,你们这堆散兵游勇归我们管。”
陈默没接文件,目光先扫过公章边缘——油墨晕染得像团模糊的云。
苏晴烟的相机镜头已经对准那叠纸,快门声轻得像蚊虫振翅。
他伸手捏住文件角,指腹蹭过纸张背面的纹路,是市面上常见的70克双胶纸,不是政府专用的防伪纸。
“授权文件?”他翻到最后一页,签发单位是“县城乡建设服务中心”,“抢险救援的专项授权备案号呢?”
王大川的笑容僵在脸上:“备案号?我们这是紧急情况特事特办!”他伸手要抽回文件,陈默却捏得更紧,“去年汛期,市应急办明文规定非专项授权不得接管民间救援力量。”他的声音像块冷铁,“你们这文件,连骑缝章都没盖。”
人群里传来抽气声。
阿亮哥的手悄悄搭在工具箱锁扣上,指节因用力发白;花蕊退后半步,把怀里的发电机散热片往身后藏了藏。
王大川的耳尖瞬间涨红,突然提高嗓门:“行啊陈师傅,跟政府对着干是吧?”他转身走向皮卡,靴跟故意碾过燃料堆放区的警示牌,塑料板发出刺耳的断裂声。
“明天你们就知道厉害!”他钻进副驾前撂下这句话,三辆皮卡扬起的尘烟里,能看见后排男人冲这边比了个中指。
陈默望着尘烟消散的方向,喉结动了动。
苏晴烟放下相机,镜头盖在掌心转了两圈:“刚才拍清车牌了,是套牌。”她把相机屏幕转向陈默,模糊的数字间果然有重影,“前两位是‘川A’,但后面的字母排版不对。”
“防着点。”陈默转身对阿亮哥说,“今晚让老张头的人把柴油罐锁死。”他指了指站在油桶旁的壮实汉子——张卫国新招的部下,左臂上还留着弹片疤痕,“阿强,你带退伍的兄弟设双岗,每两小时换班。”阿强点头,腰间的战术手电在暮色里闪了闪。
深夜两点,陈默被帐篷外的脚步声惊醒。
他摸到枕边的战术刀,掀开帘子时正撞见阿强抱着监控硬盘跑来,额角沾着草屑:“柴油罐有撬痕。”他把硬盘塞进陈默手里,“监控拍到个穿反光背心的,用张假工卡刷开了电闸。”
屏幕里的画面跳得厉害,穿反光背心的男人背对着镜头,撬棍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陈默放大画面,看见男人脚边有块碎塑料——和白天被撞断的警示牌材质一样。
“把所有设备分散藏到林子里。”陈默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挖机留一台在明处,油箱只加半油。”他顿了顿,“告诉大家,今晚谁都不许熄火断电,钥匙统一收走。”
阿强转身要走,又被陈默叫住:“给每辆车发包辣椒喷雾,别带在身上,塞工具箱最底层。”
次日清晨,车队刚驶上主路就被截住了。
五辆大型渣土车横在路中央,车身喷着“官方抢险专用”的绿漆,驾驶座上却空无一人。
陈默跳下车,蹲在渣土车后轮旁——轮胎印里嵌着新鲜的红泥,和昨晚营地附近的土质一模一样。
“改走矿道。”他拍掉手上的泥,“苏晴烟,你用指北针盯着方向。”
矿道里的GpS信号时断时续,苏晴烟把指北针别在帽檐下,每隔十分钟就抬头比对一次山形。
她的登山靴踩过干涸的河床,突然停住:“等一下。”她指着远处的秃山包,“地图上这里应该有棵老松树,现在树桩还在,年轮是新的。”
陈默眯起眼——树桩切口平滑,是电锯的痕迹。
他握紧方向盘,挖机履带碾过碎石的声音突然变得刺耳。
“陈师傅!”花蕊从后车探出头,脸色发白,“刚才那辆银灰色皮卡,第三次从我们右边超了!”
陈默透过后视镜瞥到个模糊的影子,反光镜上挂着的平安符被风刮得乱晃。
他踩下油门,挖机速度提了两档,皮卡却像块甩不掉的膏药,始终保持着五十米距离。
中午在山坳补给时,卖酥油茶的老阿妈拽住陈默的袖子:“今早有个穿红夹克的,拿三百块买我家的净水片。”她压低声音,“还问有没有发电机,说‘越多越好,价翻倍’。”
陈默的手指在物资清单上敲出节奏。
他转身爬上挖机斗臂,对着围过来的队员扬高清单:“从今天起,每人每天领两包压缩饼干、半瓶水。”人群里响起小声抱怨,他提高音量:“但给发电机充电两小时,多领一包饼干;帮着搬沙袋半小时,加半瓶水。”他指了指身后的两台挖机,“液压泵通宵开放,谁的车打不着火,随时来借热。”
抱怨声渐渐平息。
有个戴草帽的机手举起手:“我昨晚帮着搬了十袋水泥,能换块巧克力吗?”陈默从兜里摸出块德芙,抛过去:“记你两小时工分,明天补给到你车上。”
队伍重新启程时,夕阳把山影拉得老长。
前方的碎石路突然被堆成了山,拳头大的石头漫过路基,像道狰狞的伤疤。
“阿强,带两个人从左边绕。”陈默扯下手套,“花蕊,你跟我从右边探。”
花蕊的登山鞋踩碎了片枯叶,突然僵在原地。
山坳深处传来说话声,她猫着腰钻进灌木丛,看见七八个男人正往帐篷里搬水泥袋——最上面那袋的封条上,“县政府采购”的字样在暮色里格外刺眼。
她摸出手机刚拍两张,帐篷帘突然掀开。
花蕊心脏跳到喉咙口,转身就往山下跑,却被树根绊了个踉跄。
危急时刻她瞥见一道水泥管,咬牙钻了进去——霉味混着铁锈味呛得她直咳嗽,手机屏幕在掌心亮着,照片里的车牌号清晰得像把刀。
“钱有财。”陈默盯着照片里的车牌,声音轻得像叹息。
他记得三年前在工地见过这个名字,当时钱有财的工程队用劣质钢筋,后来出了事故……
山风突然卷起来,吹得帐篷布哗哗响。
陈默抬头望向逐渐暗下来的天,摸出卫星电话按了几个数字。
等周胖子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时,他的指节已经捏得泛白:“帮我查个车牌号,川A·8x36L——对,套牌的那个。”
暮色里,花蕊抱着相机从灌木丛钻出来,工装裤膝盖处蹭破了道口子。
陈默把外套披在她肩上,目光扫过远处若隐若现的帐篷群。
他弯腰捡起一块碎石,在地上画了四个圈:“今晚重组队伍,勘探组……”
山脚下突然传来汽车鸣笛声,陈默的话被截断在风里。
他望着越来越浓的夜色,手里的碎石慢慢捏成了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