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抚司的后衙，一间不对外人开放的静室内，此刻正弥漫着与外界肃杀氛围截然不同的温暖香气。一口特制的黄铜火锅咕嘟咕嘟地沸腾着，红油与菌汤的鸳鸯锅底翻滚出诱人的气泡，桌面上摆满了片得薄如蝉翼的羊肉、鲜嫩的牛百叶、翠绿的青菜、冻豆腐以及几样时令鲜蔬。
姜旭褪去了飞鱼服，只着一身舒适的深色常服，正毫无形象地挽着袖子，眼疾手快地从红油锅里捞起一筷子颤巍巍的毛肚，在油碟里滚了滚，满足地塞进嘴里，被辣得嘶嘶吸气，却一脸畅快。
“哥！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坐在他对面的姜晚。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裙，灵动活泼，此刻正皱着鼻子，嫌弃地看着自家哥哥那“饿死鬼投胎”的吃相。
“你懂什么，这毛肚就得趁这个火候吃，过了就老了。”姜旭含糊不清地反驳，又夹起一筷子羊肉放进清汤锅，“晚晚，你也多吃点，瞧你瘦的。”
“我才不要吃那么多肉，会胖的。”姜晚小口小口地吃着青菜，目光却时不时瞟向那盘晶莹的虾滑。
坐在姜晚身旁的李雯琪柔声道：“晚晚正在长身体，多吃些才好。姜旭你也慢些，小心烫着。”她的声音如同春风拂过琴弦，带着天然的安抚力量。
姜旭冲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还是雯琪知道心疼人。”
这时，静室的门被推开，一道飒爽的身影走了进来。来人同样褪去了官服，换上了一身利落的劲装的秦璐璐。她手里还提着一小坛酒，脸上带着风风火火的笑意。
“哟，吃着呢？我是不是来晚了？刚处理完手头那点破事。”秦璐璐将酒坛往桌上一放，毫不客气地拉过椅子坐下，目光在桌上扫了一圈，精准地夹起一片肥牛卷在红油里涮了涮，“嚯，这锅底够味！姜旭，你倒是会享受。”
“秦千户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姜旭调侃道，顺手给她递过去一个油碟，“尝尝，沈炼搞来的蜀地辣椒，香得很。”
秦璐璐也不客气，接过蘸了蘸，吃得鼻尖微微冒汗：“这叫什么？比麻酱还对味！”
“油碟。”
“怎么弄？”
“叫哥，一会教你。”
“滚！”
“好勒”
秦璐璐豪爽地一拍那酒坛：“光吃肉有什么意思，来来来，尝尝我带来的‘醉仙酿’，宫里的贡品，我从我爹那儿顺的。”
姜晚好奇地看着酒坛，李雯琪则微微蹙眉，轻声道：“璐璐姐，晚晚还小，不宜饮酒。”
“放心，给她准备了梅子汁。”秦璐璐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一个小壶，给姜晚倒上，然后给姜旭、李雯琪和自己都满上了酒杯。“姜旭，今天你在养心殿可是威风得很啊！现在满朝文武都在传，你姜佥事三言两语，就把那位风头正盛的云妃娘娘给送回去禁足了！快跟我们说说，具体怎么回事？”
姜晚也立刻竖起了耳朵，大眼睛里充满了崇拜：“哥！你真的把那个坏女人关起来了？”
李雯琪虽然没说话，但望向姜旭的眼神也带着关切与询问。
姜旭抿了一口酒，感受着醇厚的酒液滑过喉咙，这才慢悠悠地把养心殿里与云妃交锋的过程，删减掉一些过于凶险和涉及核心机密的部分，大致说了一遍。他口才本就不错，加上穿越前积累的无数段子和吐槽功底，将一场剑拔弩张的政治斗争，硬是讲得跌宕起伏又带点黑色幽默。
“……那云妃还想用眼泪和尊卑压我，被我一套‘只问对错，不问尊卑’的组合拳直接打懵了。陛下当时那个脸色，啧啧，跟开了染坊似的。”姜旭最后总结道，顺手又捞起一颗虾滑。
“哥！你太厉害了！”姜晚听得两眼放光，激动地拍手：“话说啥叫组合拳？”
“就是我很厉害的意思。”姜旭说道。
这时候李雯琪掩口轻笑，眼中满是自豪，但也不忘提醒：“话虽如此，但云妃背后势力盘根错节，你此番将她得罪死了，还需万分小心才是。”
秦璐璐则是一拍桌子，赞道：“说得好！‘只问对错，不问尊卑’！就该这么治治那些仗着身份兴风作浪的家伙！姜旭，我敬你一杯！”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尽显将门虎女的豪气。
姜旭也笑着举杯干了。
“不过，”秦璐璐放下酒杯，神色稍微正经了些，“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云妃禁足只是权宜之计，二皇子那边虽然暂时消停，但圣教这根毒刺不拔掉，终究是心腹大患。我爹在朝堂上，也感觉到暗流涌动，不少官员最近都有些不对劲。”
姜旭夹起一片冻豆腐，在清汤里涮着，看似随意地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云妃的爪子暂时收了，但宫里宫外，跟她、跟二皇子、跟圣教有牵连的人还多着呢。我已经找了个‘好帮手’，帮我去啃最难啃的那块骨头了。”
“好帮手？谁啊？”姜晚好奇地问。
姜旭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西厂，雨化田。”
“雨化田？！”秦璐璐差点被酒呛到，美眸圆睁，“那个眼高于顶，恨不得用鼻孔看人的‘厂花’？他能听你的？”
李雯琪也面露忧色：“旭哥，我听闻那位雨督主手段狠辣，性情难测，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啊。”
“与虎谋皮，也得看是谁去谋。”姜旭嘿嘿一笑，把自己如何用“前朝秘宝”和“共享功劳”忽悠雨化田去调查西南圣教老巢的事，简要说了一下，当然，省略了他内心那些“借鸡生蛋”、“让鸡觉得自己孵的是金蛋”的吐槽。
听完姜旭的“套路”，桌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然后——
“噗嗤……”李雯琪最先忍不住笑出声来，连忙用袖子掩住嘴，肩膀微微耸动。
秦璐璐则是直接哈哈大笑，用力捶了一下姜旭的肩膀：“高！实在是高！姜旭，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损呢？让雨化田那个工作狂去给你当免费苦力，他还觉得是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哈哈哈哈！”
连姜晚都咯咯直笑：“哥，你好坏哦！不过我喜欢！”
姜旭得意地扬了扬眉毛：“这叫智慧。对付聪明人，就得用聪明人的办法。他现在估计正干劲十足地派他的人往西南钻呢，等他和圣教碰得头破血流，我们这边正好清理门户，巩固成果。”
笑过之后，秦璐璐正色道：“虽然你这招妙，但西厂也不是吃素的，雨化田更不是傻子，一旦他察觉被骗，反噬起来恐怕更厉害。”
“我知道。”姜旭收敛了笑容，眼神变得锐利，“所以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我们必须掌握足够的主动权和人证物证。璐璐，朝堂那边，还需要秦相多多周旋，稳住大局。雯琪，晚晚的安全，还有我们内部的一些文书往来，你多费心。”
李雯琪认真点头：“放心。”
秦璐璐也郑重点头：“明白，朝堂上的风雨，我和我爹会尽力挡住。”
“至于我嘛，”姜旭端起酒杯，看着锅中再次沸腾的汤底，热气氤氲了他的面容，语气带着一丝慵懒，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自然是……继续吃我的火锅，顺便，看看还有哪些不长眼的苍蝇，敢往我这锅汤里飞。”
一家人相视一笑，所有的担忧、算计和压力，似乎都在这温暖的食物和信任的氛围中暂时消融了。窗外夜色渐浓，寒意深重，但这间小小的静室内，却灯火可亲，香气四溢，充满了人间烟火的踏实与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