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警笛声将汉东的夜幕割裂。
数十辆武警防暴车与地方牌照的轿车从各个街角涌出，最终如铁钳般死死扼住省政府大院通往档案室的侧门。
车门洞开。
头戴钢盔、手持微冲的武警战士动作划一，在极短时间内构筑起三道冰冷的封锁线。
侯亮平从头车上跃下，他的脸部皮肤因愤怒和亢奋而紧绷。
那盘遗言磁带，此刻正在他胸腔里持续燃烧，烫得他五脏六腑都错位。
他彻底疯了，动用督导组在汉东能撬动的所有力量。
今夜，他不是来查案。
他是来复仇。
“一组，封锁全部出口！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
“二组，立刻控制监控中心，封存所有硬盘！”
“三组，跟我进！”
。。。。。。。。。。。
与此同时，省委大院深处，沙瑞金办公室的灯光依旧通明。
他刚放下电话，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电话来自省纪委。
“书记，高育良同志的秘书，也是他的学生……刚刚到我们这里，主动说明一些情况。”
高育良的秘书也是他的学生贺秘书，自首了。
就在这个所有矛盾都指向档案室的夜晚。
沙瑞金走到窗边，遥望着远处那片被红蓝警灯搅动的黑暗。
他第一次发觉，这盘他自以为稳操胜券的棋局，早已脱离他的掌控。
有人，正试图用一种天崩地裂的方式，掀翻整个棋盘。
而高育良的贺秘书，就是那个替罪羊。
“呜——呜——呜——”
凄厉的火警声毫无预兆地响起。
一缕极淡的青烟，从档案室三楼某个不起眼的窗口悄然逸出。
“行动！”
侯亮平的眼球被血丝缠绕，他第一个撞开警戒线，冲进去。
一股浓烈刺鼻的焦糊味瞬间灌满他的口鼻，是电线外皮融化后的独特气味。
走廊里烟雾弥漫，天花板上的消防喷淋头已经启动，冰冷的水雾夹杂着灰尘，劈头盖脸地浇下。
消防员的身影在前方晃动，高压水枪发出沉闷的“滋滋”声。
侯亮平推开所有试图阻拦他的人，径直扑向烟雾最浓郁的那个房间。
就是这里！
他一脚踹开虚掩的房门。
火势并不大，精准地集中在角落里一个老旧的铁皮档案柜上。
火焰像活物一样，伸出橘红色的舌头，将灰色的漆皮烧得卷曲。
“侯局！危险！”
侯亮平置若罔闻。
他的全部视野都被那个燃烧的铁柜占据，那里仿佛囚禁着他此生唯一的仇敌。
消防员迅速用泡沫灭火器压制明火。
侯亮平甚至等不及烟雾散去，便一把推开身前的消防员，用手肘狠狠撞向滚烫变形的柜门。
“滋啦——”
皮肉接触高温的焦灼声响起，一股剧痛从手臂传来，但他此刻的精神世界里，这点疼痛根本无法注册。
在满是白色泡沫和刺鼻气味的柜子深处，他抓到那个被特殊保护的牛皮纸袋。
纸袋的边缘已被烧黑，像一圈脆弱的蕾丝，但袋身被水浸透，奇迹般地保护核心内容。
一名督导组的文件鉴定专家踉跄着跟进来。
“快！这是什么！”侯亮平嘶吼着，用颤抖到不听使唤的手指，撕开湿软的纸袋。
一份档案。
《关于月亮湖项目综合治理的会议纪要》。
侯亮平的目光在纸面上飞速跳跃。
当“……经会议研究，同意山水集团参与月亮湖生态公园的后续开发，并在土地性质变更、配套政策上，予以倾斜支持……”这几行字映入眼帘时，他的心跳停摆。
他猛地翻到最后一页。
与会者签名。
高育良。
李达康。
一连串汉东政坛的名字，都在上面。
文件鉴定专家凑过来，当他看清文件的纸张材质时，整个人瞬间僵直。
“不……这不可能……”他喃喃着，从口袋里掏出便携放大镜，凑到页脚的水印处。
“侯局……这纸……是十二年前省厅统一采购的‘泰山特供’水印纸，每一张的纤维纹路都有独立备案……”
他的视线又移到签名处，放大镜下的墨迹渗透痕迹让他嘴唇发干。
“墨水……是当年的‘英雄’牌红墨，因为配方缺陷，在泰山纸上的氧化规律有特定数据……这……数据完全吻合！”
侯亮平没有听清专家在说什么。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审定签批处，那个唯一、也是最后的签名。
那个签名力透纸背，笔锋凌厉，仿佛要撕裂这十二年的时光，将所有的罪恶与交易，牢牢钉死在这张纸上。
赵立春。
不是模仿，不是伪造。
是那个曾经的汉东省委书记，如今身居高位的副国级领导，赵立春的亲笔！
世界在一瞬间失去声音和色彩。
侯亮平的脑中没有炸弹，只有一片绝对的、冰冷的空白。
他明白了。
他什么都明白了。
祁同伟！
他放火，不是为销毁证据。
他是要用一场恰到好处的火灾，让他侯亮平，亲手从烈焰中“抢救”出这份证据！
一份被火烧过、被水浸过、被他这个最高检督导组副组长亲手拿到的证据！
一份伪造得天衣无缝，足以掀翻汉东，甚至震动中枢的“铁证”！
祁同伟伪造一份足以将赵家连根拔起的罪证，然后用一场完美的苦肉计，用他恩师高育良的政治生命做投名状，亲手将这把最锋利的刀，递到自己这个最大敌人的手上！
这不是羞辱。
这是神明对蝼蚁的戏弄。
他侯亮平，算什么？
一把刀？一个傻子？
一个被人在棋盘上肆意摆弄，还自以为是棋手的小丑！
就在此时，院外传来一阵更为急促的警笛声，由远及近。
几辆挂着公安厅牌照的轿车，闪着警灯，呼啸而至。
车门打开，祁同伟一身笔挺的警服，从车上快步下来。
他穿过武警的封锁线，径直走到烟雾弥漫的档案室门口。
他看着里面一片狼藉的景象，看着浑身湿透、如遭雷击的侯亮平，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震惊与凝重。
他快步走进来，目光精准地落在侯平手里那份焦黑的文件上。
“师弟，这是怎么回事？”
侯亮平死死地盯着他。
那张温和谦恭的脸，此刻在他眼中，比深渊里的魔鬼还要可怖。
他缓缓举起手里的文件。
“这是不是……你干的？”
祁同伟直视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坦然得近乎残忍。
“师弟，现在追究这个，还有意义吗？”
他目光落在那份致命的文件上，声音平静。
“问题是，这份文件，你敢不敢递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