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纪委的电话，静静地躺在办公桌上。
祁同伟没有再碰它。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厅长。”
是他的秘书。
祁同伟整理一下自己的警服。
“进来。”
秘书推门而入，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慌张。
“厅长，楼下……省纪委来几辆车。”
祁同伟点点头，动作从容。
“我知道了。”
他走到衣架旁，取下自己的警帽，戴得端端正正。
“通知厅党委成员，半小时后在小会议室等我。”
秘书愣住了。
“厅长，您……”
祁同伟没有解释。
他绕过办公桌，朝着门口走去。
整个省公安厅大楼，气氛已经变。
走廊里，原本来来往往的干警，此刻都默契地站在各自的办公室门口，探出头，朝着电梯间的方向张望。
压抑。
笼罩着这座代表汉东暴力机关最高权力的建筑。
电梯的数字，在一楼停下。
叮。
电梯门打开。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夹克，身形挺拔的男人。
侯亮平。
他的身后，跟着六名神情严肃的纪委工作人员。
他一走出电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侯亮平很享受这种感觉。
他环视一周，看着那些穿着警服，曾经不可一世的干警们，此刻都用一种复杂、敬畏甚至恐惧的眼光看着自己。
他才是胜利者。
最后的胜利者。
他没有理会任何人，径直朝着走廊尽头的厅长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
侯亮平没有敲门。
他一把推开门。
办公室里，祁同伟正站在窗边，背对着门口，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身。
四目相对。
侯亮平的脸上，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压抑许久的得意。
他赢了。
彻彻底底地赢了。
从他来到汉东，处处被祁同伟掣肘，甚至险些身败名裂开始，他就恨透这个师兄。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祁厅长，别来无恙啊。”
侯亮平开口，他没有用“师兄”这个称呼。
祁同伟没有说话。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侯亮平，看着这个自己曾经的师弟，如今的“敌人”。
侯亮平没有急着亮出文件。
他走到书柜前，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翻。
“《资治通鉴》？祁厅长也研究历史？”
他把书扔回书架。
他又走到办公桌前，手指划过那部电话。
“这部电话，现在应该打不出去吧。”
他的动作充满挑衅。
祁同伟依旧没有反应。
终于，侯亮平走到那幅巨大的汉东权力地图前。
他的目光，在那些被红笔划掉的名字上，一一扫过。
赵瑞龙。
刘新建。
还有那一长串，属于“汉大帮”和赵家附庸的名字。
他伸出手，手指在地图上轻轻划过。
“啧啧啧。”
侯亮平发出赞叹的声音。
“好大的手笔，好深的布局。”
“赵家这棵大树，就这么被你一根一根地锯断了枝干。”
“高老师，我们那位可敬的恩师，也被你亲手送上绝路。”
他转过头，看着祁同伟。
“祁厅长，哦不，同伟师兄。”
他终于叫出这个称呼，但语气里充满讥讽。
“你这张图，划掉了这么多人，怎么把自己给忘了？”
侯亮平笑了起来。
“这叫什么，百密一疏？”
“还是…作茧自缚？”
他觉得畅快淋漓。
他要一点一点地撕开祁同伟那张伪装的面具。
他要看他惊慌，看他失措，看他崩溃。
然而，祁同伟的反应，让他失望了。
祁同伟只是整理一下自己的领带，动作不急不缓。
“亮平同志。”
他开口。
“办案要讲程序。”
“你是代表组织来的，就拿出组织的文件。”
“如果是以师弟的身份来叙旧，恐怕现在不是时候。”
“另外，我提醒你，这里是省公安厅，注意你的言行。”
侯亮平的笑容僵一下。
他感觉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
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都到这个地步，祁同伟还在装。
还在拿程序，拿身份来压他。
“程序？”
侯亮平冷笑一声。
“你祁同伟什么时候讲过程序？”
“你策划张伟的死，嫁祸给我的时候，讲程序了吗？”
“你逼反高育良，把他当枪使的时候，讲程序了吗？”
“祁同伟，你是我见过最卑鄙，最无耻的人！”
“你毁了老师，毁了赵家，现在，轮到你自己了！”
侯亮平的情绪有些激动。
他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件，重重地拍在祁同伟面前的办公桌上。
“省纪委的决定！”
“祁同伟，跟我们走一趟吧！”
文件上的黑字，刺眼。
《关于请祁同伟同志协助调查有关问题的函》。
用词很讲究。
不是“双规”，不是“立案”，而是“协助调查”。
但所有人都懂，这只是一个程序上的说法。
进了纪委那扇门，再想出来，就不可能。
祁同伟拿起桌上的文件。
他看得很仔细，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侯亮平盯着他，等着看他最后的挣扎。
可祁同伟只是把文件轻轻放回桌上。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然后，他看向侯亮平身后的一名纪委工作人员。
“按照规定，我需要两名省厅的同志，陪同我一起过去。”
那名工作人员有些发懵，下意识地看向侯亮平。
侯亮平心里那股烦躁的感觉更重。
祁同伟太冷静。
冷静得不正常。
他不像一个即将落马的阶下囚。
反倒像一个正在处理公务的领导。
“可以。”
侯亮平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他倒要看看，祁同伟还能耍什么花样。
祁同伟按下办公桌上的内部通话按钮。
“让政治部的老张，和警务督察的老李，来我办公室一趟。”
他下达命令的口吻，自然而然，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很快，两名穿着高级警监制服的中年干部，快步走进来。
他们看到办公室里的阵仗，都是一愣。
“厅长。”
“老张，老李。”
祁同伟指了指侯亮平。
“省纪委的同志，要请我过去协助调查一些情况。”
“你们两个，陪我一起去。”
那两名干部脸色剧变。
“厅长！这……”
祁同伟摆摆手，制止他们的话。
“这是组织程序，执行命令。”
“是！”
两人立正，敬一个标准的军礼。
侯亮平看着这一幕，心中的不快达到顶点。
他感觉自己不是来抓捕犯人的。
倒像是来邀请一位高级领导，去参加一个重要的会议。
而他自己，只是一个跑腿传话的角色。
这种感觉，让他之前所有的胜利喜悦，都大打折扣。
“祁厅长，可以走了吗？”
侯亮平催促道。
他不想再待下去。
“稍等。”
祁同伟说着，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拉开抽屉。
侯亮平和身后的纪委人员，瞬间紧张起来。
他们的手，都下意识地摸向腰间。
祁同伟却只是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手机，和一串钥匙。
他把手机和钥匙，放在了办公桌上。
然后，他解下腰间的配枪，动作熟练地退出弹匣，将枪和弹匣，也一同放在桌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过身。
“可以了。”
他朝着门口走去。
每一步，都稳健有力。
警服笔挺，身姿如松。
没有丝毫的狼狈和颓丧。
侯亮平和他并排走着，感觉自己反倒成陪衬。
一群人，在整个公安厅干警的注视下，走向电梯。
没有人说话。
气氛压抑到极点。
就在祁同伟即将迈进电梯的那一刻。
他突然停下脚步。
他回过头，目光越过侯亮平，看向站在办公室门口，那个一脸焦急的副手。
他的副手，从始至终，都站在那里，没有动。
祁同伟看着他，说了一句话。
一句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的话。
“看好家。”
“等我回来开会。”
说完，他转过身，迈步走进电梯。
没有再回头。
电梯门，缓缓合上。
侯亮平站在电梯外，脸上的得意和胜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错愕和不安。
等我回来开会？
他在说什么？
他以为他还能回来？
他以为这只是去喝杯茶？
一股寒气，从侯亮平的脚底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