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夜色四合。雪停了，月光照在积雪上，映得胡同里一片清冷澄澈。刘峰披上棉大衣，对何小萍说：“出去走走吧，消消食。”
何小萍点点头，围好围巾，跟着他走出店门。
胡同里很安静，只有脚下踩雪的咯吱声。路灯是那种老式的白炽灯，光线昏黄，将两人的影子在雪地上拉得很长，一前一后，时而重叠，时而分开，似近似远。
走了一段，何小萍忽然轻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刘峰，你还记不记得之前在文工团的时候，你天天围着那个林丁丁转。她吃饭，你都要凑过去给她多夹一筷子菜。”
刘峰脚步一顿，愣住了。这么多年过去，他自己都快把这事忘了。此刻被何小萍突然提起，竟有些莫名的尴尬。现在回想起来，那份过于热切的关注，确实透着不理智的傻气。
“都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他摇摇头，语气
有些讪讪，“我自个儿都快忘了。’
何小萍侧过头，昏黄的路灯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狡黠的笑意：“你最好是忘了。”她顿了顿，脚步放慢，声音更轻了些，却字字清晰：“不过现在……换我了。我可不介意，出现一个像你当年对别人那么好·…甚至更好的人，来对我。”
这话，既是明示，也是暗示。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刘峰的心湖，漾开圈圈涟漪。他没接话，心跳却漏了一拍。
这时，何小萍忽然快走几步，转身拦在他面前。路灯的光正好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她微微扬起下巴，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羞涩和勇敢的神情。
“刘峰，你看。”她说着，轻轻哼起一段熟悉的旋律，是《沂蒙颂》里的调子。随即，她踮起脚尖，在洒满灯光的雪地上，舒展手臂。轻盈地转了一个圈，又做了几个简单的、她在戏剧学院新学的现代舞动作。动作不算复杂，却带着一种未经雕琢的、发自内心的欢愉。雪花在她脚下微微溅起，灯光照着她飞扬的发梢和微红的脸颊。
刘峰停住脚步，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她。没有鼓掌，没有叫好，只是静静地站着，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温柔的、浅浅的弧度。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在清冷的冬夜里，像守着唯一的光。
何小萍跳完，微微喘息着站定，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他。
“好了，天冷，该回去了。”刘峰轻声说。
何小萍点点头，两人并肩沿着来路往回走。雪后的胡同比白天安静许多，但年关的热闹仍从各家各户的门缝里透出来——大人孩子的笑声，油炸食物的滋啦声，交织成一片暖融融的背景音。
偶尔有年轻情侣擦肩而过，女孩子手里拿着吱吱作响的烟花棒，火光映着两张幸福的脸。还有几个不怕冷的孩子在空地上放鞭炮，砰的一声炸响，溅起一片雪沫和欢叫。
“上海过年也这么放鞭炮吗?”刘峰随口问。
“外滩不准放，里弄里还是有的，就是没北方这么响。”何小萍呵出一口白气，“不过城隍庙的灯会很好看。
“等以后有机会，我也想去看看。”
“好啊，我给你当向导。”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话题琐碎却自然。走过一盏路灯时，刘峰的手假装无意间碰到了何小萍的手背。冰凉的触感让他愣了一下。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她，很自然地说：“你的手这么冷。”说着就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缩在袖口里的手。
何小萍的手冻得像冰块，手指微微蜷着。刘峰的手掌宽厚温暖，带着干活的薄茧，却格外有力。他把她冰凉的手完全包在自己掌心里，低下头，认真地来回揉搓着，呵出热气暖着。
何小萍起初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地想抽回手，但刘峰握得很轻却坚定。她抬眼看他——他专注地低着头，睫毛在路灯下投下细密的影子，呼出的白气模糊了两人交握的手。那股暖意从手背一点点渗进来，顺着血管流到心里。她渐渐放松下来，任由他暖着，脸上悄悄泛起红晕。
过了好一会儿，手终于暖了些。何小萍忽然抬起另一只手，小声说：“这边也冷。”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撒娇。
刘峰抬头看她，她微微侧着脸，耳根通红。他笑了，松开已经暖和的那只手，又把她另一只冰凉的手握进掌心，同样仔细地揉搓呵气。
这一次，何小萍坦然了许多，甚至微微动了动手指，回应似的碰了碰他的掌心。两只手都暖了，刘峰却没有立刻松开。他轻轻握着她的手，低声说：“走吧，慢慢走回去。”何小萍“嗯”了一声。
两人就这么肩并肩，手牵着手，踏着积雪慢慢往回走。谁也没再说话，只有交握的手传递着温度，和脚下咯吱咯吱的雪声应和着。远处有烟花蹿上夜空，炸开一朵绚烂的花，映亮了他们依偎的身影和地上并排的两行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