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乘风的轻功如鬼魅,几个起落便已追至那黑影身后十丈。月色晦暗,只能看见前方身影瘦削,动作迅捷异常,专挑屋脊檐角的阴影处腾挪,显然对宣州城的地形了如指掌。
两人一前一后,在连绵的屋顶上展开无声的追逐。风在耳边呼啸,脚下瓦片发出轻微的“咔嗒”声。柳乘风心中凛然——此人轻功路数诡谲,似南似北,竟有几分军中斥候的影子,却又掺杂了江湖盗门的技巧。
追至城西一片杂乱的低矮民居区时,前方黑影忽然一个急坠,消失在两栋房屋之间的窄巷里。柳乘风紧随而下,脚尖刚点地,一道凌厉的劲风已从侧面袭来!
“锵!”
柳乘风腰间软剑出鞘,在黑暗中划出一弧冷光,格开袭来的短刃。火星迸溅的刹那,他看清了对手——蒙面,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的眼,手中是一柄窄刃短刀,刀身泛着幽蓝,显然淬了毒。
没有一句废话,短刀再度刺来,直取咽喉。柳乘风侧身避过,软剑如毒蛇吐信,缠向对方手腕。两人在不足五尺宽的窄巷里以快打快,兵刃交击声密如骤雨,却都刻意压低了声响。
十招过后,柳乘风心头更沉。对方刀法狠辣简洁,全是杀招,绝非普通江湖人,更像是受过严酷训练的……死士!
念头电转间,他剑势陡然一变,不再纠缠,一式“风卷残云”荡开短刀,左手并指如戟,疾点对方肋下要穴。蒙面人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变招,闪避稍迟,被指风扫中,闷哼一声,身形一滞。
就这瞬息之间,柳乘风剑尖已抵住对方咽喉。
“谁派你来的?”柳乘风压低声音,剑尖微微前送。
蒙面人眼中闪过决绝之色,忽然咬牙——
“不好!”柳乘风见状急撤剑,伸手去捏对方下颌,却已晚了半拍。蒙面人嘴角溢出一缕黑血,眼神迅速涣散,身体软软倒下。
服毒自尽!
柳乘风蹲下身,扯开蒙面布,露出一张三十余岁、平平无奇的脸。搜遍全身,除了那柄毒刀、几枚淬毒的飞镖,只有怀里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铁牌——牌面浮雕着一只狰狞的狼头,与绢布上的图腾如出一辙。
狼头铁牌!果然是同一伙人!
柳乘风收起铁牌,快速检查尸体。此人右手虎口、食指侧有厚茧,是长期握刀所致;左肩胛骨下方有一处旧疤,形状规整,像是……箭伤愈合的痕迹。再看鞋底,沾着一种暗红色的黏土——柳乘风拈起一点细看,心头一跳:这是黑风坳特有的红胶土!
此人刚从黑风坳过来!
他起身四顾,窄巷尽头隐约传来脚步声——是巡夜的更夫。柳乘风不再停留,提起尸体,几个纵跃上了屋顶,迅速朝着神机坊方向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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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神机坊内气氛肃杀。
林逸听完柳乘风的禀报,目光落在那块狼头铁牌上。铁牌入手沉冷,边缘磨损,显然有些年头了。狼头雕刻得栩栩如生,尤其是那双眼睛,竟是用某种暗红色的宝石镶嵌,在烛光下泛着血光。
“军中箭伤,黑风坳红土,死士作风……”林逸喃喃道,“这不是寻常江湖组织,更不是四海商行余孽能驾驭的。他们背后,恐怕站着军方的人,甚至……”
他没有说下去,但苏婉清已然明白:“夫君是说,可能与北边的狄人有关?或是朝中某位大将私蓄的死士?”
“都有可能。”林逸用布巾包起铁牌,仔细端详,“这块牌子不仅是信物,更像是一种身份标识。你们看,狼头下方有极细微的划痕,像是编号。”他取来放大镜——这是神机坊最近磨制出的水晶镜片,在烛光下,果然看见狼眼下方有一行几乎看不见的阴刻小字:丙十七。
“丙字第十七号。”苏婉清倒吸一口凉气,“这意味着,至少还有十六个‘丙’字号死士,或许还有‘甲’、‘乙’字号的更高级别。”
柳乘风脸色凝重:“公子,此人窥探神机坊,必是为火药而来。他们知道我们在查,这是警告,也是灭口。”
林逸点头:“看来我们的动作,已经触动了他们的神经。胡老板那条线如何了?”
“刚传回消息,”明轩急步进来,“永丰杂货铺半个时辰前突然关门,胡老板不知所踪!我们的人进去看了,店内一切如常,但后堂暗格里空空如也,所有账簿、信件都已不见。”
“跑得真快。”林逸冷笑,“这说明两点:第一,胡老板只是外围小卒,随时可弃;第二,我们的人接近胡老板伙计的事,他们已经知晓,内部有眼线,或者……那伙计本就是他们的人,故意放消息引我们上钩。”
屋内一时寂静。敌暗我明,对方行事狠辣周密,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黑风坳那边不能等了。”林逸站起身,目光锐利,“柳兄,你持此铁牌,带几个精于伪装和口技的兄弟,冒充这个‘丙十七’,去黑风坳‘交接’。韩队正带应急队在外围接应,一旦确认仓库位置和内部情况,立即动手端掉!”
“夫君,太冒险了!”苏婉清抓住他的手臂,“对方既有编号,必有暗语或特定交接方式,我们不知,极易暴露。”
“正因如此,才要快。”林逸握住她的手,“他们刚损失一人,仓促间未必能立即调整防备。而且,黑风坳的红土暴露了他们的据点,此刻他们或许也在准备转移。今夜就是最好的时机,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他看向柳乘风:“柳兄,不必强求深入,以探查为主。若事不可为,立即撤退,安全第一。”
柳乘风抱拳:“公子放心,乘风明白。”
“我也去。”一直沉默的韩石头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却坚定,“俺认得火药味儿,隔着百步都能闻出来。若他们在配药,俺能找出具体位置。”
林逸看着这位从流民营带出来的老兵,他眼中是历经生死后的沉稳。“好,韩队正同去,万事小心。”
子时三刻,一支十二人的小队悄然出城,融入漆黑的夜色。
林逸站在神机坊最高的了望台上,望着城西黑风坳的方向。秋夜风寒,苏婉清为他披上大氅。
“夫君在担心?”
“嗯。”林逸没有否认,“我总觉得,这一切太顺了。从发现山洞痕迹,到追踪至永丰杂货铺,再到今夜死士现身……像是一张网,在故意收拢。”
“你怀疑是陷阱?”
“或许。”林逸转头看她,“但即便真是陷阱,我们也得跳。因为火药若真在宣州引爆,死的不会是几个人,而可能是成百上千的无辜百姓。我们冒不起这个险。”
苏婉清握紧他的手:“那我陪你等。”
远处,黑风坳的山影如一头蛰伏的巨兽。夜色深浓,杀机四伏。
而此刻,宣州城外三十里的官道上,三辆满载“药材”的马车,正趁着夜色,悄然驶向另一个方向——那里,是宣州最大的漕运码头。
马车上,一个臂缠布巾的车夫抬头望了望月色,布巾下,隐约露出半截青黑色的兽头刺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