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的深夜,神机坊地下密室再次聚首。
柳乘风带回了风影卫对“漕帮三爷”的初步调查结果,同时抵达的,还有沈青璃从江州发来的第二封加急密信。
烛火摇曳,映照着众人凝重的脸庞。
“公子,‘漕帮三爷’查清了。”柳乘风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江湖人特有的冷冽,“此人本名冯三,并非漕帮嫡系,而是十年前投靠漕帮的外来户。因其心狠手辣、手段圆滑,加之似乎背后有官面人物撑腰,短短几年就在漕帮宣州分舵坐到了第三把交椅,分管漕运码头货物查验和部分‘私货’押运,实权不小。”
他摊开一张简陋的草图,上面标记着宣州码头几处关键位置:“冯三常在码头附近的‘悦来赌坊’后堂处理事务,极少公开露面。手下养着一批打手,明里是漕帮弟子,暗地里只听他一人调遣。我们的人设法接近了一个他手下负责记账的小头目,灌醉后套出些零碎消息——冯三近半年来,经手了好几批‘特殊货物’,交接地点多在夜间偏僻码头,接货方的人臂上有刺青,言语带北地口音。交接时,冯三本人有时会亲自到场,验看一种铁牌信物。”
“狼头铁牌?”林逸问。
“那小头目没看清具体样式,只说是一种黑乎乎的铁牌子。”柳乘风点头,“另外,冯三与州衙仓曹的几个胥吏,以及漕司一位姓王的巡检,往来甚密,常有酒席应酬。他还在城西置了一处外宅,养着个从扬州来的歌姬,开销很大。”
线索清晰地指向了这个掌控着宣州水路咽喉的江湖人物。冯三就是那个连接狼头势力与宣州本地、将违禁物资悄无声息转运出去的关键节点。
林逸打开沈青璃的密信。沈青璃的信一如既往的简洁有力:“林大人台鉴:前信所提扬州义丰商号,妾已深入探查。此商号明面东家为徽商吴仁义,实则背后另有东主,疑似与京城某勋贵府邸有旧。其近年来与北地贸易,多走宣州、江州漕运,货物常有‘夹带’。妾买通其账房得知,去岁至今,共有四笔巨款,以‘分红’名义,秘密汇往京城‘宝昌银号’某个不记名户头。更为蹊跷者,义丰商号三个月前,曾接待过一位北方来的‘贵客’,臂有狼头刺青,商号上下对其极为恭敬,称‘三爷’。此‘三爷’在扬州盘桓五日后,乘船往宣州方向而去。妾怀疑,此‘三爷’与冯三或为同一人,或属同伙。另,江州近日亦有传闻,京中将有钦差南下,风闻与边镇粮饷有关。望大人慎之又慎。”
信末,沈青璃还附上了一小片从义丰商号仓库角落找到的、沾染了同样暗红色黏土的麻布碎片——与黑风坳的红胶土一致。
证据链进一步闭合!狼头势力通过义丰商号进行贸易和资金运作,其重要人物“三爷”曾亲赴江南,并与宣州漕帮冯三对接。黑风坳的火药原料,很可能就是通过这条渠道输入,在冯三的运作下经漕帮码头转运囤积。
“这个‘三爷’,是关键人物。”林逸指尖敲击着桌面,“冯三是他在宣州的白手套,负责具体执行。而义丰商号,是他们洗钱和贸易的渠道。狼头铁牌,是他们内部的身份标识。那么,他们囤积如此大量火药的最终目的,究竟是什么?仅仅是为了走私牟利?还是……有更大的图谋?”
联想到可能南下的、要查边储旧案的大员,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浮现出来:这批火药,会不会是用来……对付钦差?或者制造混乱,掩盖边储亏空的真相?
密室内一片寂静。这个猜想太过惊人。
就在这时,密室外传来三长两短的敲击声——是明轩。林逸示意后,明轩快速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激动和紧张:“公子,杜大人那边又传来消息,是通过特殊渠道递进来的,绝对可靠!”
他递上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南下大员已定:户部右侍郎郭允厚,兼锦衣卫指挥佥事骆思恭。明发旨意三日后抵南直隶,暗探或已先行。”
户部侍郎!锦衣卫指挥佥事!
林逸心头一震。户部侍郎郭允厚,这是来查账的,目标直指边储粮饷亏空!而锦衣卫指挥佥事骆思恭……这更是一个危险的信号。锦衣卫出动,意味着此事已上升到皇帝亲自关注、并且可能涉及官员不法乃至谋逆的高度!骆思恭此人,在锦衣卫中以精明冷酷、擅长侦缉闻名,他若暗中先行,恐怕已经在收集证据了!
“好大的阵仗……”苏婉清轻吸一口气。户部加锦衣卫的组合,彰显了朝廷彻查的决心,也说明了问题的严重性。
柳乘风脸色更加凝重:“锦衣卫……他们若介入,破风军旧案恐怕也会被重新翻出来。我的身份……”锦衣卫最擅长的就是挖掘各种陈年旧案和隐秘。
“未必是坏事。”林逸眼中光芒闪动,迅速分析,“锦衣卫的目标如果是边储大案和可能存在的谋逆(囤积火药),那么破风军旧案作为可能与之相关的历史冤案,反而可能成为他们打开局面的一个切入点。关键在于,我们掌握的信息和线索,能否递到这位骆佥事手中,以及如何递。”
他看向众人:“周延因畏惧朝廷动向而退缩,但冯三和狼头势力绝不会坐以待毙。钦差将至,他们要么疯狂销毁证据,要么……可能狗急跳墙。我们必须加快行动。”
“公子,是否对冯三动手?拿下他,或许能撬开缺口。”柳乘风问道。
林逸摇头:“不妥。冯三是关键人物,也是明面上的靶子。动了他,会惊动他背后的狼头势力和他在官场的保护伞。我们现在动手,名不正言不顺,反而可能被反咬一口。况且,锦衣卫可能已经盯上他了,我们贸然出手,会干扰官方的布局,甚至引火烧身。”
他沉思片刻,道:“我们目前要做的,是两件事。第一,将我们掌握的关于冯三、义丰商号、狼头铁牌、黑风坳火药的所有线索,整理成一份详实但匿名的‘密报’。通过可靠的渠道,在钦差抵达宣州前后,‘恰好’让锦衣卫的暗探发现。我们要做那个点燃引信的人,但手不能脏。”
“第二,”林逸目光转向柳乘风,“柳兄,你的身份是双刃剑。在锦衣卫眼中,你可能是破风军逃卒,也可能是当年冤案的活证据和突破口。我们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和方式,让你‘被动’地进入锦衣卫的视线,并且是以‘受害者’和‘知情人’的身份,而非单纯的逃犯。这需要精心设计。”
柳乘风重重点头:“全凭公子安排。”
“另外,”林逸对苏婉清道,“商报的舆论引导可以再加一把火。从明日开始,可以刊登一些前朝或本朝初期,漕运清淤、整顿边储、肃贪扬清的历史故事或评论文章,不直接指向当下,但营造出一种‘朝廷重视、百姓期待’的氛围。为钦差南下造势,也是在无形中给某些人施加压力。”
苏婉清领会:“我明白,这叫‘借东风’。”
安排停当,众人各自离去准备。林逸独自留在密室,将所有的线索、人名、关系再次在纸上梳理。户部侍郎郭允厚,锦衣卫佥事骆思恭……这两个名字,将彻底改变宣州乃至江南的局势。
“山雨欲来风满楼……”他低声自语,眼神却异常坚定,“既然风已起,那我们就顺势而为,看这阵风,先吹垮谁的楼船!”
他吹灭蜡烛,密室内归于黑暗。但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已经睁开,看向这座即将迎来巨变的古城。
宣州,已成棋局。而执棋之手,已不止一双。
(第三百七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