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好周明宇，陈雨回到诊室，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刚才强装的镇定褪去，后怕像潮水般涌上来——如果伤得再重点怎么办？如果伤到了神经怎么办？
护士端来杯热水：“陈医生，你脸色太差了，歇会儿吧。”
“没事。”陈雨喝了口热水，指尖还是冰凉的。她想起周明宇腿上的伤口，想起他疼得发白的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得发紧。
凌晨三点多，急诊室稍微清闲了些。陈雨拿着病历本，去周明宇的病房查房。他睡着了，眉头却皱着，像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床头柜上放着他没来得及吃的晚饭，是两个冷掉的馒头，和一小袋咸菜。
陈雨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他总是这样，对自己潦草，对别人却掏心掏肺。她拿起馒头，走到护士站的微波炉前，热了热，又从自己的储物柜里拿出袋牛肉酱——是她平时备着下饭的。
回到病房时，周明宇醒了，正挣扎着想起身。“你醒了？”她把热好的馒头递过去，“吃点东西，伤口愈合需要营养。”
他看着她手里的牛肉酱，眼眶有点红：“你怎么还没休息？”
“刚忙完。”陈雨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感觉怎么样？腿还疼吗？”
“好多了。”他咬了口馒头，就着牛肉酱，吃得很香，“你做的？比工地上的好吃。”
“超市买的。”陈雨笑了笑，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突然觉得，原来担心一个人，是这种坐立难安的滋味。
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像在说些温柔的悄悄话。陈雨看着病床上的周明宇，看着他吃馒头时满足的样子，看着他腿上缠着的厚厚绷带，突然明白，有些感情，藏不住，也不必藏。
作为医生，她习惯了冷静理智，可面对他时，那些职业性的克制，总会悄悄崩塌。
天快亮时，周明宇又睡着了。陈雨趴在床边的桌子上，也眯了会儿。梦里全是消毒水的味道，和周明宇疼得发白的脸。
醒来时，晨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他脸上，给睫毛镀了层金边。陈雨看着他安稳的睡颜，轻轻叹了口气——原来喜欢一个人，连他睡着的样子，都觉得安心。
第十一章 陪护
周明宇住院的第二天，陈雨调了休。
她回家换了身衣服，买了些水果和牛奶，还特意去药店买了瓶活血化瘀的药膏——说明书上说对骨裂恢复有帮助。走到病房门口时，听见里面传来老太太的声音，带着点埋怨：“让你小心点，你偏不听，现在好了，躺在这里遭罪！”
“妈，我没事，过两天就能走了。”周明宇的声音带着安抚，“陈医生说恢复得好，不影响干活。”
陈雨推开门，老太太正给周明宇削苹果，动作有点笨拙，果皮断了好几次。看见她进来，赶紧放下苹果：“小陈来了，快坐，这孩子不让人省心。”
“阿姨别担心，骨裂恢复快。”陈雨把药膏放在床头柜上，“这个每天抹两次，能消肿止痛。”
周明宇看着药膏，又看看陈雨，眼里的光像被点亮的灯：“你特意去买的？”
“顺手买的。”她避开他的目光，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工地上的安全措施怎么回事？怎么能让工人不带护具？”
“不是正规工地，是老乡包的小活，图省钱。”周明宇的声音低了些，“我也是想多赚点，年底……年底想带你回老家看看。”
陈雨的脸颊有点发烫，没接话。老太太在旁边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悄悄给周明宇使了个眼色。
中午陈雨去食堂打饭，特意多打了份排骨，炖得烂烂的，方便周明宇吃。他看着碗里的排骨，没动筷子，只是看着她：“你也吃。”
“我在食堂吃过了。”陈雨撒谎，其实她忙着赶来医院，根本没顾上吃饭。
“一起吃。”他拿起勺子，舀了块排骨递到她嘴边，眼神带着点固执，“你不吃，我也不吃。”
老太太在旁边看得直乐：“小陈，快吃吧，这孩子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陈雨没办法，只好张开嘴，排骨的香味在嘴里散开，炖得很入味。她看着周明宇眼里的笑意，突然觉得，这样被他放在心上的感觉，其实不坏。
下午陈雨帮周明宇整理床头柜，发现他的手机屏幕亮着，是工地群的消息，有人在问“周哥啥时候回来，这边缺个懂技术的”。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敲了敲，回了句“安心干，等我回去”。
“伤没好就别操心工作了。”陈雨把他的手机放回桌上，“养伤最重要。”
“我知道。”他笑了笑，“就是怕他们干不好，出安全事故。工地上的事，马虎不得。”
陈雨想起他总说“安全第一”，想起他给工友讲解安全规程时认真的样子，突然觉得，这个在工地上摸爬滚打的男人，身上有种让人踏实的责任感。
傍晚陈雨要回医院接班，周明宇突然抓住她的手，动作有点急：“晚上……晚上能来看看我吗？我妈回去了，我一个人有点怕。”
他的声音带着点孩子气的示弱，耳根红得厉害。陈雨看着他眼里的紧张，像看到了大学时那个怕黑的少年，总说“你陪我走段路吧，我一个人不敢”。
“我值完班过来。”她的声音软了些，抽回手时，指尖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晚上忙完已经快十二点了。陈雨换了件干净的白大褂，走到周明宇的病房。他没睡，靠在床头看手机，屏幕上是她大学时的照片，像素模糊，却被他设成了屏保。
听见脚步声，他赶紧按灭屏幕，像个被抓住秘密的孩子：“你来了。”
“怎么还没睡？”陈雨走过去，帮他掖了掖被角，“伤口疼？”
“不疼。”他的声音很轻，“就是想等你。”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雨声。陈雨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他的眼睛，突然说：“周明宇，以后别去那种不正规的工地了，太危险。”
“我知道。”他看着她，眼神认真，“等我好了，就去找个正规公司，哪怕工资少点，你放心。”
陈雨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暖暖的。她想起自己总劝病人“别拿身体开玩笑”，此刻却想对他说，你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我困了。”她打了个哈欠，“你也早点睡。”
“你在这儿睡吧，椅子能放倒。”周明宇指了指旁边的折叠椅，“你值了夜班，肯定累坏了。”
“不用，我回值班室睡就行。”陈雨站起身，走到门口时，听见他在身后说：“陈雨，谢谢你。”
她回过头，看见他看着她，眼里的光像藏着星星：“谢谢你没放弃我。”
陈雨的眼眶有点热，没说话，轻轻带上了门。走廊里的灯光很暗，却照亮了她嘴角的笑意。
也许医生能治愈身体的伤，却只有心里的那个人，能治愈所有的不安。就像此刻，知道他在里面好好躺着，知道他在等她，连夜班的疲惫，都变得可以忍受。
周明宇出院那天，医院的收费处排了长队。
陈雨帮着老太太拎着行李，站在队伍旁边等。周明宇拄着拐杖，手里攥着个布包，指节因为用力泛白——里面是他这几年攒的积蓄，还有向工友借的钱。轮到他时，他把布包放在柜台上，一层一层打开，露出里面皱巴巴的零钱和几张银行卡。
“总共是一万三千八。”收费员报出数字时，周明宇的手顿了顿，从最底下摸出张银行卡递过去，“刷这个。”
密码输了三次才对，他的额头渗出细汗，像做了场艰难的手术。陈雨站在旁边，看着他把剩下的零钱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回布包，突然想起他给她买听诊器挂件时，说“这点钱不算什么”。
走出医院，老太太叹了口气：“这一摔，大半年的辛苦钱都没了。”
“妈，没事。”周明宇笑着说，“钱没了再挣，人没事就好。”他看向陈雨，眼神里带着点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陈雨摇摇头，帮他把行李放在电动车后座——是他昨天让工友送来的，车座上还绑着那个熟悉的棉垫。“我送你们回去吧。”
“不用，我们能行。”周明宇推着车，“你还要上班，别耽误了。”
老太太却拉着陈雨的手：“让她送送吧，正好我有话跟她说。”
路上，老太太悄悄跟陈雨说：“明宇这孩子，总爱自己扛事。昨天我去给他收拾东西，看见他枕头底下压着张欠条，是向工友借的钱，他怕我知道了担心。”
陈雨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下，有点疼。她想起周明宇总说“我没事”，却在转身时偷偷揉着受伤的腿；想起他给她买糖糕时眼睛都不眨，自己却啃着最便宜的馒头。
到了周明宇家楼下，陈雨帮着把行李提上去。老太太留她吃饭，她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不了阿姨，下午还有门诊。”
周明宇拄着拐杖送她到楼下，手里拿着个保温桶：“我妈早上熬了小米粥，你带回去喝。”
保温桶还是温热的，陈雨接过来时，他突然说：“上次借你的钱，我可能要晚点还了。”
“我说了不急。”陈雨笑了笑，“你先养好伤。”
他看着她，眼神里有愧疚，还有点她看不懂的固执：“我会尽快的。”
陈雨回到医院时，门诊已经排起了队。她穿上白大褂，戴上听诊器，挂件在胸前轻轻晃——是周明宇送的那颗心，刻着她的名字。她深吸一口气，把那些翻涌的情绪压下去，换上医生该有的冷静。
下午接诊的病人里，有个和周明宇年纪相仿的男人，在工地摔断了腿，包工头跑了，家里没钱交住院费，媳妇在诊室门口抹眼泪。陈雨看着男人疼得发白的脸，突然想起周明宇攥着布包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在病历本上写了“特困补助申请”，又悄悄在缴费单上签了自己的名字——这是医院给医生的权限，能为实在困难的病人垫付部分费用。男人的媳妇千恩万谢，她只是说：“好好照顾他，伤筋动骨一百天。”
下班时，陈雨路过住院部，看见周明宇拄着拐杖站在楼下，手里提着个袋子。“我妈说你今天没吃饭，给你带了包子。”他把袋子递过来，是白菜猪肉馅的，还温着。
“你怎么来了？”陈雨有点惊讶，“医生不是让你少走动吗？”
“我想你了。”他说得很直接，耳根红了，“就想来看看你。”
陈雨的脸颊发烫，接过包子，指尖触到他的，冰凉的——他大概站了很久。“快回去吧，外面冷。”
“你吃一个再走。”他看着她，眼神带着点期待，“我妈包的，你上次说好吃。”
陈雨咬了口包子，温热的馅烫得舌尖发麻，却暖得心里发甜。“真好吃。”她笑着说，“替我谢谢阿姨。”
周明宇看着她的笑脸，突然说：“陈雨，等我把账还完，我们……我们能不能像普通情侣一样？”
他的声音很轻，像怕被拒绝。陈雨看着他眼里的认真，想起那个在工地上受伤的男人，想起他攥着布包的样子，突然觉得，生活或许会有账单，但爱不是用来还债的。
“周明宇，”她抬起头，眼里的笑意像化开的糖，“我们现在，不就是吗？”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夕阳落在他身上，给那件洗得发白的外套镀了层暖光，普通，却让人安心。
也许生活里总有算不清的账单，但只要身边有你，再难的账，慢慢还，总会清的。就像包子的温度，平凡，却能熨帖所有的辛苦。
陈雨在此刻，还是想起了当初的那个少年，那个如现在一样有爱的少年，只是他们都学会了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