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熔金,为肃穆的辰荣山披上最后的余晖。相柳独自立于一片相对平整的山崖边,面前是几座简陋却异常整洁的石碑,碑上无字,只有岁月和风霜的刻痕。
他手中并无祭品,只捧着一抔辰荣山深处的泥土,缓缓洒落。银发垂落,遮住了他大半神情,唯有那挺直的背影在暮色中透着一股沉静的哀恸与释然。
山风呜咽,仿佛无数英魂的低语。许久,相柳缓缓直起身,周身那股沉重的郁气似乎随着最后一缕夕阳消散了不少。他转过身,看向不远处安静等待的同伴们,微微颔首。
“结束了?”宫远徵第一个凑上前,少年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好奇。
“嗯。”相柳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却少了几分往日的冰寒。
“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宫远徵追问,对这片陌生又神奇的大荒充满了好奇。
相柳的目光投向东南方,天际隐约有云霞聚拢,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灵秀之气。“去玉山。”
“玉山?”夏黎挑眉,“就是那个……传说中瑶池所在,对标我们世界昆仑山的地方?”
“没错。”相柳确认道。
魏无羡瞬间来了精神,“那我们是不是就能看到真的西王母了!”
他话音刚落,众人脑子里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之前在塔木陀遇到的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西王母”形象,顿时表情都有些微妙。
相柳看着他们变幻的脸色,难得地牵起嘴角,露出一丝极淡却真实的浅笑:“嗯,玉山的王母。”
“……”张楚岚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哀嚎出声,“又要坐马车?!我的屁股和腰还在抗议昨天那趟酷刑啊!”他夸张地揉着后腰,一脸生无可恋。
他这一嗓子,立刻引起了强烈的共鸣。
就在这愁云惨淡的抱怨声中,一个温和清越的嗓音带着点迟疑响起:“其实……我可以用法术让你们舒服一点的~”
唰!
十几道目光,瞬间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聚焦在润玉身上。那目光里充满了控诉、幽怨以及“你怎么不早说”的强烈谴责!
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夜神殿下,被这么多双眼睛如此直白地盯着,白皙的耳根也微微泛红,略显心虚地轻咳一声:“咳……这个……路途之中,一时……忘记了。”
他总不能说,看大家被颠得东倒西歪的样子,莫名觉得有点……有趣?这话说出来怕是要挨揍。
众人:“……” 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怨念。
众人坐在马车里,透过车窗看着飞速掠过的山川河流,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平稳舒适,终于把对马车的怨念暂时抛到了脑后。
中原腹地的繁华大城——轵邑。
作为大荒人族最重要的城市之一,轵邑城车水马龙,店铺林立,人声鼎沸,其繁华程度远超清水镇。夏黎一行人找了城中最大、看起来最气派的客栈落脚,包下了后面一个相对独立的小院。
连日赶路,众人也需休整补给。第二日中午,便齐聚在客栈二楼临街的雅间用饭。饭菜是这个世界特有的风味,众人吃得正酣。
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掌柜亲自引着两位客人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男子,一身玄色暗金纹常服,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久居上位的沉稳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正是西炎王苍玹。
紧随其后的男子,身着月白云纹锦袍,气质温润如玉,容颜清俊,正是涂山氏族长涂山璟。
两人的目光几乎在踏入雅间的瞬间,就精准地锁定了窗边那个银发如雪、正慢条斯理喝着清茶的侧影——相柳。
之前他们收到的消息,知道相柳活着回来了,身边还跟着一群神秘人。
但此刻亲眼所见,依旧难掩震惊。
眼前的相柳,和记忆中的样子相差甚远。他依旧清冷,但眉宇间那股沉重的郁结似乎消散了许多,周身气息平和内敛,甚至……带着一丝他们从未见过的轻松?
夏黎好奇地转头,目光在苍玹和涂山璟身上转了一圈,又看看相柳,大大方方地问:“相柳,这二位……是你熟人?”
她敏锐地察觉到这两人的气场非同一般,尤其是看相柳的眼神,复杂得能写一本书。
相柳放下茶杯,银色的眼睫抬起,平静地看向门口两位不速之客,语气平淡无波:“……算是吧。”
作为曾经的情敌和对手,确实算得上“熟人”,还是关系相当复杂的那种。
“西炎王、涂山族长,”相柳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好久不见。”
苍玹和涂山璟同时回神,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也颔首回礼:“……好久不见。” 声音都有些干涩。
雅间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夏黎、张楚岚等人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三人之间无声流淌的暗涌,魏无羡甚至悄悄戳了戳旁边的叶鼎之,挤眉弄眼。
夏黎觉得有必要缓和一下气氛,虽然她内心八卦之火也在燃烧,清了清嗓子,非常善解人意地问:“咳,那个……需要我们暂时回避一下吗?” 她指了指门外。
“不用。” “有劳。”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却又截然不同。
相柳说的是“不用”,语气随意,仿佛只是两个无关紧要的旧识来访。
苍玹说的则是“有劳”,带着上位者的客气,显然是想与相柳单独深谈。
空气再次凝固,弥漫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尴尬。
苍玹和涂山璟的脸色都有些不太自然。
最终还是涂山璟反应更快一步,他温润一笑,对夏黎等人歉意道:“是我等冒昧打扰诸位用餐了。确有些旧事,想与故人单独叙叙,烦请诸位行个方便。”
话说到这份上,夏黎自然从善如流:“好说好说。掌柜的,隔壁雅间收拾一下。”她笑眯眯地,一副“你们慢慢聊,我们不急”的样子。
苍玹和涂山璟再次道谢,目光复杂地看了相柳一眼,随掌柜去了隔壁雅间。
相柳神色不变,从容起身,对夏黎等人道:“我去去就回。” 说完,便跟着走了出去。
雅间的门关上,隔绝了视线,却隔不断这边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
“哇哦!”王震球桃花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有故事啊~”
“一个是西炎的王,一个是青丘涂山的族长……”李莲花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茶,眼神温润却带着洞察,“身份都非同小可。他们同时出现,目标明确地找相柳,看来相柳兄在此间……羁绊颇深啊。”
“而且相柳刚才说‘算是’熟人,”诸葛青推了推眼镜,狐狸眼微眯,分析道,“语气平淡,但那份复杂感可藏不住。还有那句‘不用回避’……啧,有点意思。”
张楚岚摸着下巴:“你们说,他们聊啥?叙旧?算账?还是……为了那个被相柳抹去记忆的‘她’?”脸上写满了八卦!
冯宝宝咽下嘴里的食物,一脸平静地总结:“瓜,很大。”
众人深以为然,一边继续吃饭,一边竖着耳朵试图捕捉隔壁的动静,可惜这客栈雅间隔音似乎不错。
隔壁雅间。
房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精致的雕花木桌上,清茶氤氲着热气,气氛却比茶水更凝重。
苍玹率先开口,目光锐利如刀,直刺相柳:“你竟然还活着。” 语气是陈述,却带着深深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相柳端起茶杯,指尖感受着温热的瓷壁,语气淡漠:“命大,没死成。”
涂山璟温润的声音响起,带着关切,却更深的试探:“你……这段时间去了何处?看起来,似乎过得不错?” 他的目光落在相柳身上,那平和的气质是做不了假的。
“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相柳没有细说,银眸平静地回视两人,“遇到了新的同伴,有了新的……归处。过得,尚可。”
“归处?”苍玹咀嚼着这个词,眼神更加深沉,“辰荣已灭,洪江已逝,你的归处在何处?又为何回来?还带着那些人?” 他意指夏黎他们,那些大部分都只是人族,但是身上的气势却不同寻常。
相柳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回来,只为祭拜故人。至于归处……”他顿了顿,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不在大荒。祭拜结束,自会离开。”
“离开?”涂山璟追问,心弦微松,却又带着不确定,“那你此次回来,可曾……见过故人?” 他问得含蓄,但三人都心知肚明指的是谁。
相柳抬眸,银色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涂山璟略带紧张的脸,也映出苍玹瞬间绷紧的下颌线。
“未曾。” 相柳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也不会见。过去种种,烟消云散。她如今安好,有她的归途和依靠,不必再因我徒生波澜。我抹去的记忆,便让它永远尘封。”
他的话语清晰而坚定,像冰冷的玉石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苍玹和涂山璟都沉默了。
他们都曾忌惮相柳对小夭的影响,如今,相柳亲口说出“不会见”、“烟消云散”,本该是他们最期望的结果,可看着眼前这个平静得近乎陌生的相柳,听着他主动提及抹去记忆的决绝,心头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
是释然?是庆幸?还是……一丝连他们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怅然?
“那你接下来要去何处?”苍玹换了个问题,语气缓和了些许,但警惕未消。
相柳身边那群人,实在太过诡异。
“玉山。”相柳没有隐瞒,“去接一个小家伙。”
“玉山?”涂山璟有些惊讶。
“嗯。”相柳不欲多言
雅间内再次陷入沉默。
苍玹和涂山璟交换了一个眼神。相柳的态度已经表明,他对小夭、对西炎、对涂山氏,都无意再有任何牵扯。他回来,只为祭奠和接人,然后彻底离开。
这对他们而言,似乎是最好的局面。
“如此……便好。”涂山璟最终轻声道,语气带着一丝真诚的感慨,“望你……珍重。”
苍玹也微微颔首,眼神复杂:“一路顺风。” 他顿了顿,终究还是补充了一句,“若在大荒境内有需要相助之处,可来寻我。” 这算是认可了相柳的立场,也释放了一丝善意。
相柳端起茶杯,算是接受了这份告别:“多谢。告辞。” 他起身,银发划过一道清冷的弧线,毫不留恋地转身推门离去。
留下苍玹和涂山璟坐在原处,看着那杯未曾动过的清茶,久久无言。
相柳的归来与离去,都像一阵风,吹皱了心湖,又迅速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