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轮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曼陀罗望着湄公河的浑浊河水,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甚至有些悲凉的无奈:
“江先生,您拍的《药神》,我看了三遍。”
他转过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江离.
“拍得好啊,真好。那些病人,他们只是想活命,他们有什么错?他们吃不起天价的药,只能想办法找便宜的药,哪怕那是‘假药’,哪怕不合规矩,可那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他的语气逐渐激动起来,带着一种奇异的代入感:“江先生,您站在云端,代表着……规矩,代表着‘对的事’。”
“您说那些药不合规,不能吃,要打击。可您有没有想过,那些等着药救命的人,他们怎么办?”
曼陀罗摊了摊手,脸上露出一丝苦涩,仿佛自己就是那个被断了生路的“病人”:“就像我们现在这里,金三蕉,这片土地贫瘠,没什么像样的产业。”
“很多人,很多势力,也要吃饭,也要生存。您说的‘电诈’,在您看来是罪恶,是必须铲除的毒瘤。”
“但在有些人眼里,这可能就是他们唯一能吃上的‘药’。”
“您现在带着《孤注一掷》这部‘特效药’来了,效果很好,一吃下去,他们可能就活不下去了。”
“您说,他们能不反弹?能不恨您吗?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啊,江先生。”
他巧妙地将自己剥离出来,以一个“旁观者”兼“理解者”的身份,将电诈团伙的罪恶行径,偷换概念成了迫于生计的“无奈选择”。
试图用《药神》的逻辑来绑架江离,博取同情,甚至隐隐施加道德压力。
江离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被触动的神色,眼神反而越发冰冷。直到曼陀罗说完,他才轻轻嗤笑一声。
那笑声很轻,却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瞬间划破了曼陀罗精心营造的悲情氛围。
“曼陀罗先生,你这个比喻,很巧妙,但也……很无耻。”
江离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砸在甲板上。
“《药神》里的病人,求生是本能,他们寻求的药物,哪怕不合规,其初衷是为了挽救生命,而不是去掠夺、去毁灭他人的生命和财产!”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定曼陀罗那双试图隐藏真实情绪的眼睛:“而你口中的‘药’,电信网络诈骗,是什么?”
“是建立在无数中国普通百姓血泪之上的罪恶!是榨取老人毕生积蓄的贪婪!是逼迫学生跳楼的残忍!是拆散无数家庭的冷酷!”
江离踏前一步,周身那股久居上位、执掌权柄的威严气势骤然爆发。
不再是那个温和的导演或文化交流者,而是那个在宣传部会议室里定鼎行业整顿、在公执安部指挥中心下令跨国抓捕的强势人物!
“他们不是在求生!他们是在用他人的尸骨,垫高自己的享受!他们开着豪车,住着别墅,挥霍着从同胞那里骗来的血汗钱,这和《药神》里那些在生死线上挣扎的病人,有半点可比性吗?!”
“不要把贪婪包装成无奈!不要把残忍美化成生存!”
江离的声音如同湄公河上突然刮起的冷风,带着刺骨的寒意。
“我不管他们有什么苦衷,动了中国百姓,就是触了我的底线,也是触了龙国的底线!”
“这部电影,我不仅要放,还要大放特放!就是要告诉所有蠢蠢欲动的人,这条邪路,走不通!谁走,我就打断谁的腿!”
曼陀罗被江离这突如其来的、毫不留情的凌厉反击震得脸色发白,他试图维持的和善面具终于彻底碎裂,眼底闪过一丝惊怒和阴沉。
他没想到江离如此不留情面,直接将所有遮羞布撕得粉碎!
“江先生!您这话……未免太绝对了!这里的局势,远比您想象的复杂!”
曼陀罗的语气也冷了下来,带着一丝威胁。
“强龙不压地头蛇,有些事,不是光靠意气用事就能解决的!您这样……会让很多人都很难做!”
“难做?”
江离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那就别做了。”
他不再多看曼陀罗一眼,转身对随行的护卫淡淡道:“我们走。”
游轮靠岸,江离带着人径直离去,没有再看站在甲板上、脸色铁青的曼陀罗一眼。这次的“礼”,已经给足,但对方显然选择了另一条路。
……
回到高度戒备的酒店套房,窗外已是灯火通明。
金三蕉首府的夜景带着一种异域的、却又潜藏混乱的斑斓。
江离脱掉外套,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
与曼陀罗的交锋虽未落下风,但这片土地上盘根错节的阻力,还是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他拿出加密卫星电话,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几乎是响铃的瞬间,电话就被接起了,那边传来热巴带着急切和担忧的声音:“江离?你到了?一切顺利吗?怎么现在才打电话回来?”
一连串的问题,透露出她内心的不安。
“到了,刚忙完。一切正常,别担心。”
江离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陌生的夜景,仿佛能透过电波,感受到远方那个小女人的牵挂。
“真的没事吗?我……我听说你又去金三蕉了……”
热巴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边那么乱,上次你们拍戏就差点出事……我……我好害怕。”
江离能想象到她此刻咬着嘴唇、蹙着眉头的模样。
他放轻了声音,安抚道:“别自己吓自己。这次和上次不一样,准备很充分,身边也有很多专业的同志,很安全。就是来进行一些文化交流的会谈,没什么危险。”
他刻意淡化了此行的真实目的和与曼陀罗交锋的紧张。
“可是……我听说那边很危险,还有很多人对你不利……”
热巴显然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她通过各种渠道,或多或少知道一些江离如今所处位置的敏感性。
“傻丫头。”
江离的语气带着一丝宠溺的无奈。
“你男人没那么容易出事。还记得在商场那个店员吗?不过是露个脸就把她吓成那样。在这里,你男人的名字,有时候比枪炮还管用。”
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化解她的担忧。
热巴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消化他的话,也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
过了一会儿,她才小声说道:“那……那你一定要小心,每天都要给我打电话报平安,不许忘!还有,不许逞强,有事让专业的同志上,你是导演,是领导,不是冲锋陷阵的……”
她开始絮絮叨叨地叮嘱起来,像个小管家婆。
江离没有不耐烦,静静地听着,偶尔“嗯”一声回应。
这些琐碎的、充满烟火气的叮嘱,在此刻身处异国他乡、面对重重危机的环境下,显得格外珍贵和温暖,驱散了他心头的些许阴霾。
“知道了,都听你的。”
江离柔声应道。
“家里怎么样?你那边都还好吗?”
“我很好,就是……很想你。”
热巴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眷恋。
“你早点把事情办完,平平安安地回来。”
“好,我答应你。”
江离看着玻璃上映出的自己坚定的眼神,郑重承诺。
又温存地聊了几句家常,直到热巴的情绪似乎彻底平稳下来,两人才结束了通话。
放下卫星电话,房间内重新归于寂静。
江离脸上的柔和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决然。
曼陀罗的态度已经表明,温和的沟通无法解决问题,甚至对方可能已经站在了对立面。
那么,剩下的选择,就不言而喻了。
他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调出了卧底同志们提供的那些简陋却至关重要的地图和信息。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被标记为高危区域的点上,眼神锐利如刀。
“兵”的一步,是该考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