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点四十分，《殊途》新闻发布会所在的五星级酒店外，林晚像个即将被押赴刑场的囚犯，脸色比她那身为了混入人群而特意买的灰色运动服还灰败。
“周姐，我……我腿软。”她躲在一人多高的绿植后面，只露出一双滴溜溜转的桃花眼，紧张地盯着酒店金碧辉煌的旋转门。
周曼一身利落的黑色西装，正低头摆弄着手里的两张证件，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直接一巴掌拍在林晚背上，差点把她的魂拍出来。“出息！腿软也得给我进去！我花了两千块钱从黄牛那儿买的实习记者证，你敢浪费一分钱试试？”
她把一张挂着“星速娱乐实习记者”名头的证件塞进林晚手里，触感冰凉，像一块催命符。
“记住，戴好帽子口罩，别抬头，别跟人对视，跟紧我。”周曼言简意赅地交代完，自己也戴上了一副金丝边眼镜，瞬间从咆哮的妈粉经纪人切换成了斯文败类模式，率先朝着大门走去。
林晚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卡在胸口，不上不下。她感觉自己不是要去参加发布会，而是要去进行一场敌后潜伏任务。她把棒球帽的帽檐压得更低，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只留下一个小巧的下巴和总是紧抿的嘴唇，跟在周曼身后，做贼似的溜进了会场。
一进去，喧嚣和热浪就扑面而来。
空气里混杂着高级香水、发胶和一种名为“功利”的刺鼻味道。巨大的背景板上，《殊途》两个龙飞凤舞的艺术字闪着金光，俗气得让人睁不开眼。台下黑压压一片，全是扛着长枪短炮的媒体记者，快门声像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林晚的社恐雷达瞬间拉满，她恨不得当场在地上刨个坑把自己埋了。
周曼拽着她，像一条滑不溜秋的泥鳅，在拥挤的人群里七拐八绕，最后把她塞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这个位置很偏，几乎是在摄像机大哥们的屁股后面，但正好能看见整个舞台。
“待在这儿，别乱动。”周曼压低声音，用口型对她说，“等提问环节，自己找机会。”说完，她就退到更外围的地方，留给林晚一个“你好自为之”的眼神。
林晚缩在椅子上，感觉自己像个误入狼群的哈士奇。她悄悄抬眼打量着台上。主持人正说着一些尬得能抠出三室一厅的串场词，导演和几个主演坐在沙发上，脸上挂着标准的商业微笑。
而秦瑶，就坐在最中间。
她今天穿了一件明黄色的收腰长裙，衬得她本就雪白的皮肤几乎在发光。标志性的大波浪卷发随意地搭在肩上，一双上挑的狐-狸眼漫不经心地扫过台下，眼波流转间，带着七分傲慢三分疏离。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刻意微笑，只是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仿佛在说：你们这群凡人。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就是秦瑶，活的，会动的，气场两米八的顶流影后。她甚至注意到了秦瑶左手腕上那串极细的红绳，上面似乎还坠着一个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小铃铛，随着她细微的动作，几不可闻地晃动着。这小小的细节，与她强大而明艳的气场形成了诡异的反差。
发布会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介绍电影、主创互动、粉丝提问……林晚全程神游天外，脑子里反复演练着自己那套“卑微赞美学”说辞，可越想越觉得扯淡，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下场会是被秦瑶的保镖当场架出去。
“好了，非常感谢我们热情的粉丝朋友！接下来，我们进入媒体提问环节！”
主持人的声音像一记重锤，把林晚的魂给敲了回来。
她浑身一僵，手心里瞬间全是冷汗。
来了。
一个戴眼镜的男记者被点名，站起来问了个关于电影拍摄难度的问题，导演侃侃而谈。
林晚的手悄悄抬起了一半，又像触电一样缩了回去。
不行，太快了，我还没准备好。
第二个记者问了男主角的感情戏，引来一片善意的哄笑。
林晚的手指抠着裤缝，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她的耳根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那是她内心土拨鼠尖叫的最高警报。
不行，这个问题太普通了，我这时候冲出去太突兀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台上的问题越来越犀利，气氛也越来越热烈。而林晚，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孤魂野鬼，在自己的角落里天人交战。
她脑海中，那个冰冷的系统界面开始若隐若现。
【任务倒计时：05:00】
【04:59】
【04:58】
鲜红的数字像催命的血滴，一秒一秒地往下掉。林晚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她甚至能想象出任务失败的后果——大学英语四级考场内的监控录像高清修复版，将在c站鬼畜区置顶三天，说不定还会被人二创在转发。
顾清寒能看见。
帝都所有的人都能看见。
不！我选择死亡！不对，我选择完成任务！
“好的，由于时间关系，我们最后一个问题……”主持人的声音响起。
最后一个？！
林晚的瞳孔猛地收缩。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周曼发来的微信。
“上啊！林晚！你的未来，我的年终奖，全看这一把了！”
未来……年终奖……
巨大的压力和周曼那句俗不可耐的“年终奖”，像两记重拳，彻底击碎了林晚最后的心理防线。
她脑子里“嗡”的一声，所有的理智、恐惧、盘算、犹豫，全都在这一瞬间被烧成了灰。
她只剩下一个念头：抢话筒！
坐在她斜前方的一个资深记者，人称“李哥”的男人，此刻正意气风发地举着手，显然对这最后一个问题志在必得。主持人也已经注意到了他，正准备把话筒递给他。
就是现在！
林晚的身体比脑子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她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一个箭步冲上前，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一把从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李哥手里，将那个沉甸甸的话筒夺了过来！
动作快、准、狠，充满了破釜沉舟的决绝。
李哥：“？？？”
他举着空空如也的手，一脸懵逼地看着这个突然窜出来的、戴着帽子和口罩的“女疯子”。
全场瞬间死寂。
上百道目光，“唰”地一下，像探照灯一样，齐齐聚焦在林晚身上。快门声停了，议论声没了，连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舞台上，主持人张着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导演和其他演员也都愣住了。
秦瑶那双原本带着些许不耐烦的狐狸眼，缓缓眯了起来。她靠在沙发背上，换了个更慵懒的姿势，目光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精准地刺向台下那个突兀的身影。
她没说话，但那眼神分明在问：你是个什么东西？
林晚僵硬地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抢来的话筒。金属的冰冷触感透过掌心传来，让她稍微找回了一丝神智。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根已经红得快要滴出血，与她苍白得不见血色的脸颊形成了惨烈的对比。无数的镜头对准了她，闪光灯像密集的暴雨，要把她吞没。
完蛋了。
这是林晚脑子里唯一的想法。
她现在看起来，一定像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个为了博出位不择手段的跳梁小丑。
话筒已经到手，在数百人的注视下，在顶流影后审视的目光中，她要怎么开口，才能把一句必死的挑衅，说成一条求生的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