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当林晚还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鸡窝头,穿着她那件印着“禁止打扰”字样的睡衣,神游天外地思考着自己昨天是不是脑子被门夹了的时候,门铃响了。
她磨磨蹭蹭地打开门,意料之中的冰山美人,却开着一辆意料之外的车。
那不是什么张扬的跑车,也不是威严的黑色轿车,而是一辆线条流畅、看起来很居家,但车标却低调得令人发指的深灰色商务车。
顾清寒就站在车边,已经换下了昨日的白衬衫,一身剪裁合体的米色休闲装,鼻梁上架着那副金丝边眼镜,冲淡了她周身的疏离,平添了几分柔和。
林晚的内心土拨鼠瞬间抱头鼠窜:完蛋,是居家款的顾总,杀伤力更大了!
“上车。”顾清寒言简意赅,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林晚像个被提溜着后颈的兔子,迷迷糊糊地坐了进去。
车里有股淡淡的、和顾清寒身上如出一辙的冷冽清香,干净得让人心安。
车子平稳地启动,汇入车流。
顾清寒目视前方,仿佛随手一般,从储物格里拿出一个封面是纯黑色的硬壳笔记本和一支钢笔,递给了林晚。
“这是什么?”林晚下意识接过。
顾清寒的侧脸在晨光中轮廓分明,那颗极淡的泪痣若隐若现。
“你的作业。”她声音平淡地解释,“记录你所有‘社死’的感受。越具体,越羞耻,越好。”
林晚:“……”
她感觉自己上的不是一辆开往“采风之旅”的车,而是一辆直接送她去西天的灵车。
然而,灵车并没有开往郊区或者什么艺术馆,而是在一个小时后,拐进了一片人声鼎沸、烟火气冲天的菜市场。
是的,就是那种大爷大妈拎着菜篮子讨价还价,地上湿漉漉,空气中混合着新鲜蔬菜的土腥味、鲜鱼的腥味和各种熟食香气的菜市场。
顾清寒停好车,看着已经石化的林晚,发布了第一个指令:“下车。今天的第一个任务,假装自己是外地游客,手机没电了,然后找一个看起来最不好惹的大妈,问她最近的公交车站在哪。”
林晚的瞳孔地震了。
她宁愿去徒手劈榴莲!
“我……”她刚想说“我选择死亡”,就对上了顾清寒镜片后那双不容置喙的眼睛。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昨天的独立宣言呢?拿出来看看。
林晚瞬间蔫了。她深吸一口气,内心那只土拨鼠已经开始原地刨坟了。她磨磨蹭蹭地下了车,在市场门口踌躇了足足五分钟,最后选中了一个正叉着腰、唾沫横飞地跟鱼贩子砍价的烫着卷发的大妈。
就是她了,看起来一拳能打死一头牛。
早死早超生。
林晚挪过去,用蚊子哼哼般的声音开口:“阿、阿姨……请问……”
大妈的砍价被打断,猛地转过头,嗓门洪亮:“干啥?!小姑娘你讲大声点!听不见!”
林晚被吼得一个哆嗦,耳根“轰”一下就红透了。
她闭上眼,豁出去了:“阿姨!我手机没电了!请问公交车站在哪儿啊!”
那大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脸上的凶神恶煞突然就消散了,反而露出一个热情的笑:“哎呀,外地来的吧?瞧这孩子,脸皮薄得跟纸似的。公交站啊,从这儿出去,往东走,看到那个红绿灯再右拐……哎呀算了算了,我跟你说不明白,我带你去!”
说着,大妈也不砍价了,拉起林晚的手就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念叨:“你这孩子一个人出来多不安全啊,吃饭了没?阿姨家就在附近,要不去吃口便饭?”
林晚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手足无措,只能僵硬地被拖着走,一边走一边回头,用求救的眼神看向不远处的商务车。
车里的顾清寒,静静地看着这一幕,那总是紧抿的薄唇,勾起了一个极浅的弧度。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对林晚来说,简直是一场公开处刑的巡回演出。
她被顾清寒要求去小吃摊,跟卖糖油粑粑的老板为了五毛钱“讨价还价”,结果因为太紧张,舌头打了结,最后多付了五块钱,还被老板用同情的眼神塞了两个小的。
她被要求坐在人来人往的公园长椅上,用那本黑色笔记本画来往行人的速写。
她画得其实不错,线条流畅,神态抓得也很准,但她全程低着头,感觉周围每一个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打在她身上,让她如坐针毡。
最要命的是,她被“命令”上了一辆公交车,在最拥挤的时候,假装睡着,然后把头“不小心”靠在旁边一个戴着金链子、胳臂上纹着龙的壮汉肩膀上。
林晚感觉自己的灵魂在那一刻已经出窍了。
她僵硬地靠上去,甚至能闻到大哥身上浓郁的烟草味和汗味,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吾命休矣”四个大字。
然而,那大哥只是瞥了她一眼,非但没发火,反而往里挪了挪,给她腾了点空间,还压低了声音对旁边打电话的朋友说:“小声点,没看旁边小姑娘睡着了嘛。”
每一次“社死”任务结束,林晚都像一条脱水的鱼,瘫在副驾驶座上。
而顾清寒总会适时地递过来一瓶拧开盖子的温水,或者一张干净的纸巾。
她从不多说什么,只是在林晚缓过劲来之后,用那低沉的嗓音,平静地评价:“很好,这就是你需要的。把刚才的感觉,写下来。”
林晚看着笔记本上自己写下的那些歪歪扭扭、充满了“啊啊啊啊救命”和各种混乱涂鸦的文字,忽然觉得,那种濒临死亡的恐惧感褪去后,留下的是一种奇异的、鲜活的感受。
就在林晚在公园画速写的时候,一个路过的年轻人认出了她们。他躲在树后,偷偷拍下了一张照片:穿着休闲装的顾清寒站在不远处,目光沉静地看着坐在长椅上、低着头、耳根红得快要滴血的林晚。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两人之间形成斑驳的光点,气氛安静而微妙。
这张照片被迅速上传。
【AwSL-晚晚今天作死了吗】超话。
【L】:【路透!新鲜的路透!顾总和晚崽在公园!这是什么神仙画面!我宣布这就是采风约会!#顾总林晚采风# 给我上热搜!】
【L】:【卧槽!你们看顾总那个眼神!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晚崽!虽然面无表情,但我看出了三室一厅的宠溺!她好爱她!】
【L】:【楼上的姐妹,你是不是对宠溺有什么误解?我怎么看着更像是监工头子在监视可怜的社畜员工完成KpI啊?你看晚崽那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耳根都红成猪肝了,笑死我了!】
【L】:【不管是宠溺还是监工,这都锁死!你见过哪个老板会亲自陪员工来公园体验生活啊?这根本不是采风,这是在用一种极其变态且高端的方式谈恋爱!顾总,你好会啊!】
夜幕降临,车子终于驶离了喧闹的市区,一路向上,停在了一处视野开阔的宁静山顶。
白天的燥热被晚风吹散,带着山间草木的清香。
顾清寒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个小巧的户外茶具,有条不紊地烧水、烫杯、冲泡。
她的动作优雅而专注,像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林晚抱着膝盖坐在旁边的野餐垫上,看着山下那片由无数灯光汇成的、璀璨的星河,一天的疲惫和紧张,仿佛都被这片宁静的夜色温柔地洗去了。
一杯温热的红茶被递到她面前。
“谢谢顾总。”林晚小声说。
顾清寒在她身边坐下,两人并肩看着山下的万家灯火,谁也没有说话。
沉默在蔓延,却不尴尬。林晚偷偷转过头,看向顾清寒的侧脸。
月光和山下城市的光晕勾勒着她冷白色的皮肤,金丝边眼镜的镜片反射着细碎的光,那双总是冰冷的丹凤眼,在夜色中似乎也融化了,变得深邃而柔和。
林晚看得有些呆了。
就在这时,顾清寒端起茶杯,准备喝茶。林晚下意识地想提醒她小心烫,伸出了手。
微凉的指尖,不经意地碰触到了她因为紧张而有些汗湿的手背。
那份凉意,像一道微弱却精准的电流,瞬间从接触点窜遍全身。
林晚的心脏被这突如其来的触感狠狠地撞了一下,混乱了一整天的思绪,在这一刻,忽然变得无比清晰。
她猛然明白了。
这场所谓的“采风之旅”,哪里是采风。
顾清寒是在用她的方式,将林晚从那个安全的、只有自己的外壳里,一点一点地、强硬又温柔地拖出来,让她去触摸这个世界的真实质感。
那些让她羞耻到想死的任务,都是在逼迫她去感受、去观察、去记录那些她最想逃避的情绪。
这不是简单的“帮助”,也不是温柔的“治愈”。
这是更深层次的“攻略”。
她与顾清寒之间那条名为“双向奔赴”的道路,根本不是什么乡间小道,而是一条由顾清寒亲手铺设、亲自驾驶、不允许任何车辆并行的专属高速公路。
终点,是顾清寒的世界。
而她,心甘情愿地,递上了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