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静思书咖”出来,林晚感觉自己像是被重装了一遍系统。沈知意那番“月亮反射论”彻底颠覆了她那套“端水大师”的底层逻辑,让她从一个手忙脚乱的服务员,瞬间有了点“月亮本亮”的自觉。她怀里紧紧抱着那本《致奥尔甫斯的十四行诗》,书页上似乎还残留着沈知意的体温和檀香味,让她混乱的大脑得到了奇异的安宁。
回到公寓,她把那本诗集郑重地放在床头,然后拉开抽屉,拿出了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
盒子里躺着一个用金属零件拼接而成的、巴掌大的心脏模型。齿轮、弹簧、螺丝,所有冰冷的零件被巧妙地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颗朋克风十足的机械心脏。心脏的中央,一颗红色的水晶在灯光下闪烁着,仿佛真的在跳动。
这是江映月送的,在某个她情绪崩溃的夜晚,一个快递小哥送上门的,没有任何卡片,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只有一个冷冰冰的、却又无比精巧的礼物。
林晚摩挲着那颗冰凉的机械心脏,指尖传来金属特有的坚实质感。顾清寒的城堡,秦瑶的芒果,苏小小的糖,唐糖的蛋糕,沈知意的诗……每一样都带着她们独特的温度。而江映月的这份礼物,像她本人一样,冷硬,精密,却在最核心的地方,藏着一颗会发光的心。
她忽然很想见见这位“月神”。不是去寻求安慰,也不是去解释什么,就是单纯地,想走进她的世界看一看。
她摸出手机,点开那个备注为“月神大人”的头像,那是一个星球的黑白照片。她斟酌了半天,打下一行字:【那个……心脏我很喜欢,谢谢你。】
发出去后,她又觉得太干了,补充道:【最近……有什么好玩的吗?我想多了解一下你的爱好。】
对面几乎是秒回,言简意赅,像一份法医报告的结论。
【实验室。随时。】
林晚看着那四个字,心跳莫名地快了几分。这邀请,酷得简直不像话。
半小时后,林晚站在了市法医中心的门口。白色的建筑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格外肃穆,门口站岗的保安大哥眼神锐利得像是能直接x光透视她心里那点小九九。空气里都仿佛飘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跟她前几天辗转的那些甜品店、顶层公寓、咖啡馆比起来,这里简直就是另一个次元。
林晚深吸一口气,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和江映月的名字,保安大哥核对了一下,面无表情地放行了。
她按照指示牌,一路找到了江映月的研究室。门没关,虚掩着。林晚刚走到门口,就看到江映月穿着一身洁白的无菌大褂,戴着口罩和护目镜,正低头专注地操作着一台复杂的仪器。她那头标志性的狼尾短发显得愈发利落,周身散发着一种“闲人免进,否则后果自负”的强大气场。
听到脚步声,江映月抬起头,那双清冷的眼睛透过护目镜看向林晚,没什么情绪,只是用下巴朝旁边一个房间点了点。
林晚乖乖地走进那个房间,发现这里不是她想象中摆满瓶瓶罐罐和人体骨骼模型的恐怖解剖室,而是一个更像是精密电子维修工坊的地方。工作台上摆满了各种闻所未闻的工具,墙上挂着各种仪器的分解图。
江映月很快也走了进来,她脱下了护目镜和口罩,露出了那张常年素颜却毫无瑕疵的脸。她从一个金属柜子里拖出一个箱子,打开,里面是一台看起来很高级但明显已经报废了的仪器,上面布满了复杂的线路和零件。
然后,她又拿出另一套全新的、闪着银光的工具,放在林晚面前。
“干嘛?”林晚有点懵。
江映月言简意赅:“解压。专注。”
说完,她自己拿起一套工具,开始对着那台仪器动手。她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又有力,握着小号的螺丝刀和镊子,动作快得像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微创手术。一颗颗比米粒还小的螺丝被轻松拧下,一根根比头发丝还细的线路被精准地夹起,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带着一种暴力的美感。
林晚看呆了。她看看江映月,又看看自己面前那堆工具,感觉自己像个被扔进高达驾驶舱的原始人。
“我……我不会啊。”
江映月头也没抬,从旁边推过来一个平板,上面是这台仪器的三维结构图,每一个零件都被标注得清清楚楚。“跟着图。拆坏了算我的。”
林晚只好硬着头皮,拿起一把螺丝刀,笨手笨脚地开始尝试。一开始,她连螺丝刀的型号都对不准,好几次都差点把螺丝拧花了。江映月也没催她,只是在林晚卡住的时候,会伸手过来,用自己的工具在她手上轻轻点一下,示意她换个角度或者力道。
她的指尖很凉,隔着手套都能感觉到那股冷意,但动作却很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AwSL超话实时动态】
【L】:卧槽!我看到了什么!晚崽和月神在实验室里拆高达吗?!这是什么神仙剧情!
【L】:你们看月神那双手!那双手!我可以!又美又飒!我脑子里已经有十万字月神手把手教晚崽做手工的文了!那专注的侧脸,那利落的狼尾短发,A爆了啊!
【L】:等等!你们听到没有!月神是不是在哼歌?好像是……摇滚乐?走调走到太平洋的那种!哈哈哈哈哈救命,这是什么绝世反差萌!冷面法医竟然是个跑调的摇滚爱好者!
【L】:楼上的我听到了!晚崽都惊得手一抖,差点把零件弹飞了!月神还面不改色地瞥了她一眼,好像在说“吵到我输出了”!这cp我他妈嗑死!冰山下的火山!
林晚确实被惊到了。在这一片只有金属碰撞声的寂静里,她清晰地听到江映月从喉咙里发出一阵极轻的、完全不成调的哼唱。那调子,依稀能辨认出是某支很燥的国外乐队的歌。
她看着江映月那张万年冰封的侧脸,再听着那五音不全的摇滚乐,一股巨大的反差感冲得她脑子嗡嗡响。原来月亮,也有不为人知的陨石坑。
渐渐地,林晚也沉浸了进去。当她专注于眼前那片小小的螺丝和电路板时,脑子里那些关于顾清寒、秦瑶、苏小小的乱麻,好像真的被暂时清空了。世界缩小到只有眼前这一方工作台,每一次成功拆下一个零件,都带来一种扎实的、纯粹的成就感。
一个小时后,那台复杂的仪器已经被她们拆解成了一堆大大小小的零件,整整齐齐地码放在托盘里,像一场盛大的机械遗骸展览。
林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比做了一场大保健还爽。
她拿起一个拆下来的、比指甲盖还小的微型齿轮,放在指尖端详,忍不住问旁边正在清洗工具的江映月:“你为什么喜欢这些……冷冰冰的东西?”
江映月擦拭着一把手术刀材质的镊子,头也没抬,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事实。
“它们不会骗人,也不会变。”
她顿了一下,将镊子放回工具盒里,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结构清晰,有始有终。”
一瞬间,林晚好像明白了什么。她明白了江映月为什么总是和人保持距离,为什么偏爱这些不会说话的死物。因为人心是混沌的,是善变的,没有清晰的结构图,也往往没有一个有始有终的结局。而这些冰冷的零件,永远诚实,永远遵循着物理定律,永远可靠。
这份对秩序和确定的偏爱背后,是被多少不可控的混乱伤害过的、深深的疲惫和疏离。
林晚心里一软,她没有再说那些“你要多跟人交流”的废话,也没有试图用自己的热情去融化她的冰冷。那不是江映月需要的回应。
她学着沈知意教她的,试着去“反射”月神的光。
她拿起自己拆下来的那个小齿轮,小心翼翼地递到江映月面前,像是在献上自己的战利品。
“谢谢你,月神。”林晚的语气无比认真,“谢谢你用这种方式,让我安静下来。”
江映月擦手的动作停住了。她垂眸,看着林晚掌心那个小小的、闪着金属光泽的齿轮,沉默了几秒。
然后,她伸出手,用两根修长的手指,将那个齿轮夹了起来。
就在那一刻,林晚清晰地看到,江映月那总是紧抿着的、没什么血色的嘴角,几不可见地,向上勾了一下。那个弧度小得可怜,快得像个错觉,却像一颗石子,在林晚平静下来的心湖里,砸出了最清晰的涟漪。
从法医中心出来,林晚的手里多了一个小小的透明密封袋,里面装着她亲手拆下来的几十个零件。她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艺术品。
晚风吹过,她没有感到疲惫,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清醒。
她终于明白,所谓的“海王修行”,不是去学会说多少漂亮话,也不是去计算谁付出的更多。
而是学会,用对方的语言,去爱。
对顾清寒,是并肩而立的理解;对秦瑶,是刻在骨子里的依赖;对苏小小,是纵容到底的偏爱;对唐糖,是欣赏她对美的纯粹执着;对沈知意,是学生对老师的仰望和求索。
而对江映月,最好的爱,就是闭上嘴,拿起工具,陪她一起,拆解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