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午休,天台的风依旧带着些许凉意,吹拂着两人额前的发丝。
八幡海铃靠着栏杆,将一罐果汁轻轻放在正望着远处发呆的椎名立希头顶。
立希下意识地接住冰凉的罐身,愣了一下,才低声咕哝
“……谢了。”
她没有立刻打开,只是用手指摩挲着罐身上的水珠,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启话题。
八幡海铃看着她,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探询:
“立希,你相信你们乐队的那几个人吗?”
椎名立希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她拧开果汁罐发出呲的一声轻响。
喝了一大口才闷闷地回答:
“……突然问这个干嘛。”
“只是好奇。”
海铃的目光落在远处教学楼的天际线上:
“信任这种东西,不是很脆弱吗?”
“尤其是对于队友这种存在。”
立希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捏得果汁罐微微变形。
“她们........很麻烦。”
她终于开口,声音有些生硬,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
“灯很容易钻牛角尖,动不动就躲起来。”
“爱音那家伙基础差还总想走捷径,得意忘形起来更是灾难。”
“素世心思根本不知道在哪里。”
“乐奈不能说是心思不知道在哪里,是人不知道在哪里。。”
她细数着每个人的缺点,语气里带着熟悉的焦躁和不耐。
但奇怪的是却少了以往那种尖锐的仿佛要将人推开的戾气。
“西卡西——”
她顿了顿,像是很不习惯说接下来的话,语速变快了许多,眼神也有些游移:
“昨天练习结束后,灯那家伙,居然主动跟我说立希的鼓声,很让人安心。”
她哼了一声,似乎想表达不屑,但耳根却微微泛红。
高松灯这招太狠了。
“爱音那个笨蛋,虽然弹得还是一团糟,但至少没有再哭着跑掉。”
“就算被我骂了,也只是嘟囔几句,然后又拿起吉他……”
“素世虽然没来,但之前那次搞砸的演出后,她也说了乐队不会结束这种话。”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乐队不会结束就是了。
她说的断断续续甚至有些混乱更像是在梳理自己的思绪。
“信任什么的说不上吧。”
椎名立希最终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谁知道她们哪天又会出什么状况。”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重新聚焦,虽然依旧带着别扭,却多了一丝此前没有的、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笃定。
“但是如果只是因为害怕被背叛害怕搞砸,就什么都不去做,就永远停留在原地那才是最无法忍受的。”
“这个乐队......是灯选择的道路,也是我选择的道路。”
“既然选择了,就只能相信下去——”
“相信她们此刻还在努力,相信下一次或许能比上一次好一点点。”
“哪怕只是为了看到灯能更自信地站在台上唱歌我也得试着去相信这种可能。”
她说完了。
像是耗尽了所有表达情感的气力猛地灌了好几口果汁,如此才好掩饰着自己的不自在。
八幡海铃静静地听着,看着身旁这个总是紧绷着用愤怒和苛责来武装自己的鼓手。
她的话语依旧笨拙,充满了不确定性和自我挣扎。
但是。
她正在尝试。
尝试着迈出那一步,尝试着在一片狼藉和不确定中重新构建起名为信任的脆弱纽带。
这和自己截然不同。
立希选择相信的是一个团队的可能性,即使它摇摇欲坠充满瑕疵。
而自己……
八幡海铃收回目光,看向自己摊开的掌心。
她无法相信团队这种虚无缥缈的概念。
她需要的,是一个绝对确定的不会消失的坐标,一个无论她如何糟糕如何失败,都会稳稳站在她身后的“例外”。
就像珠手诚那样。
立希的信任,是分散的指向未来的充满风险的投资。
而她的信任,是孤注一掷的锚定过去的不容有失的固定。
“是吗.......”
海铃轻声回应,声音消散在风里:
“在尝试相信啊.......听起来就很辛苦。”
“啰嗦!至少我的乐队上次没有跑人。”
她习惯性地用攻击来掩饰被看穿的情绪。
八幡海铃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回敬过去。
她只是极轻地笑了一下,带着些许自嘲,也带着一丝了然。
“嗯。”
她轻轻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天台风大了起来,吹动着两人的衣摆。
夜幕再次降临。
Livehouse「繁星」的舞台依旧空旷而寂静。
八幡海铃站在舞台中央,贝斯背在身前,指尖冰凉。
与上次不同的是,舞台下方靠近控制台的地方,除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还多了一个人。
山田凉安静地坐在珠手诚旁边的椅子上,怀里抱着她自己的贝斯面无表情。
如同一个精致的旁观者雕像。
她的存在本身,就带着一种天然的近乎不存在的淡然。
珠手诚的脚边放着一个打开的医疗包。
里面应急药品和用具一应俱全。
无声地昭示着他对可能发生情况的预判和准备。
也带着珠手诚的关心和细心。
只不过这细微的举动像一根针,轻轻刺痛了海铃的心。
他预料到她可能还会失败。
这种被预料到失败的感觉。
比纯粹的恐惧更让她感到一丝难堪和自我厌恶。
“随时可以开始,海铃。”
珠手诚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进行一次普通的练习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