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延的目光,在密室中缓缓扫过。
那剌的嗜血,钟离牧的果决,诸葛恪的狠毒,邓艾的缜密,陆逊的老辣。
这就是他要在江东掀起滔天巨浪的底气。
“第一斧,先破其根基。”
魏延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那个依旧有些局促的少年身上。
“士载。”
邓艾猛地一个激灵,站了出来。
“艾……艾在。”
“杨仪参我私建水师,根子在于他攻击我推行新政,是劳民伤财,聚敛私财。”
魏延将杨仪奏疏的核心,简明扼要地复述了一遍。
“他要用这个罪名,来污我的人毁我的政。”
“既然如此,你就用事实告诉汉中王,告诉满朝文武,江东的钱花得值不值!”
“我要你,立刻撰写一份关于江东新政的详报。
从清查田亩新增的户籍,到兴修水利预估的粮产,再到盐铁官营充盈的府库。每一个数字都要翔实,都要有据可查!”
“我要让大王看到,他交给我的江东不是一个被我掏空的烂摊子,而是一个正在焕发新生的聚宝盆!”
“艾……艾明白!”
当听到这个任务时,邓艾那双眼睛瞬间亮了。
口吃似乎都减轻了几分。
这正是他最擅长,也是最痴迷的事情。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重重地点了点头,已经开始在脑中构筑那份报告的框架。
那将不是一份简单的账本,而是一张描绘江东未来的宏伟蓝图。
魏延的目光转向了陆逊。
“第二斧,要断其羽翼,借力打力。”
“伯言,此事非你莫属。”
陆逊微微躬身,那张脸上带着一丝心领神会的笑意。
“将军是想让江东的士族们,也为我等出点力?”
“他们现在靠着盐铁之利赚得盆满钵满。杨仪要动我就等于要断他们的财路。
这世上没什么比断人财路,更能激起一个人的愤怒了。”魏延冷笑道。
“伯言,你去拜访一下张子布、顾元叹。”
“话不用说得太明。你只需告诉他们,监军杨威公似乎对我等合作经营盐铁之事颇有微词,已经上书成都,言辞激烈。”
“我相信他们心里比我们更清楚,该怎么做。”
“将军放心。逊会让他们觉得,上书弹劾杨仪保住将军,是他们自己想出来的绝妙主意。”
这种诛心之策,正是他陆伯言的拿手好戏。
安排完这两步,密室内的气氛已经彻底逆转。
方才那股被动的压抑一扫而空,如今只剩下一种运筹帷幄的兴奋。
那剌和诸葛恪虽然依旧觉得直接杀了杨仪更痛快,但也看出了这番布置的精妙之处。
这是要把杨仪放在火上烤,让他被自己点燃的火活活烧死。
最后,魏延走回了自己的书案前。
“至于这第三斧……”
他亲自取过一卷空白的竹简,在案上铺开。
“由我亲自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了过来。
魏延提起笔饱蘸浓墨,他也要写奏疏。
一封主动向刘备“坦白”的奏疏。
杨仪不是告我“私建水师”吗?
好,这罪名老子认了!
但怎么认,这里面的学问可就大了。
“臣,镇北将军魏延,有要事奏禀大王。”
笔尖落下,力透简背。
他没有辩解没有叫屈,开篇便是开门见山。
“臣闻荆州乃国之门户,关将军为国守门责任重大。然樊城一役水师尽丧,长江防务形同虚设,曹仁水师旦夕可至,此臣日夜忧心之事。”
“为解大王之忧,为固大汉防线,臣斗胆擅自从江东府库之中,抽调部分钱粮、船匠、士卒,以助关将军重建水师。”
魏延的每一个字,都站在“为国分忧”的制高点上。
将“私自调动”这个罪名,轻描淡写地转化成了“为国分忧”的急公好义。
他笔锋不停,继续写道。
“江东名将贺齐深感大王厚恩,自请前往荆州为国练兵,臣已授其‘援荆水师都督’之职,负责督造战船操练士卒。”
“此事之所以未曾事先奏报,乃因军情紧急,恐消息外泄为曹贼所趁。故化整为零秘密行之。所有钱粮军械调拨,皆有账目可查,绝无半分私用。”
“此举,非为结连外镇,实为巩固长江天险。待荆州水师建成,则可与江东水师互为犄角。将来大王两路伐魏,我军便可水陆并进直捣许都!”
“臣一片公心,天地可鉴,日月可昭!臣自知有逾矩之嫌,然事急从权不敢不为。恳请大王明察!”
写到最后,魏延将笔重重一顿。
他这封奏疏,将杨仪攻击的所有“罪证”,全部承认了下来。
但每一个罪证,都被他从另一个角度诠释成了功劳。
你告我私建水师?
我是为国练兵,巩固防线。
你告我私通外镇?
我是为了将来两路伐魏的宏图大业。
你告我暗中行事?
我是为了保密,防止军情泄露。
这是一封“请罪书”,更是一封“表功书”!
做完这一切魏延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将写好的竹简仔细卷好,用火漆封上。
与此同时,城内另一处。
张昭和顾雍府邸的灯火,也亮到了深夜。
陆逊离开后,这两位江东士族的领袖人物,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们联合了十数位在盐铁经营中获利最大的士族。
连夜写就了一封文采飞扬,声情并茂的万言书。
奏章之中,他们用最华美的辞藻。
盛赞魏延的新政如何让江东归心,百姓安居,士族悦服,俨然一派盛世景象。
而后,笔锋一转,用极其隐晦却又无比恶毒的语言。
痛斥有“个别不明实情之中枢官员”,搬弄是非妒贤嫉能,意图破坏江东来之不易的稳定局面,其心可诛。
几乎在同一时间,邓艾也完成了他的报告。
那是一卷比张昭等人奏疏厚重三倍不止的竹简。
上面没有一句废话,密密麻麻全是冰冷的数字和精确的地图。
新增的田亩,增长的人口,疏通的河道,预计的产出……
每一项数据都是对“劳民伤财”这四个字,最响亮的一记耳光。
三份奏疏。
一份来自监军杨仪,字字诛心,要致魏延于死地。
一份来自江东士族,旁敲侧击,力挺魏延,暗刺杨仪。
一份来自魏延自己,主动“认罪”,却将罪行变成了功劳。
三匹快马,在不同的时刻。
从建业城的不同角落,朝着同一个方向绝尘而去。
成都。
一场看不见刀光剑影的战争,即将在朝堂之上,正式打响。
魏延站在窗前,看着信使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
他的脸上没有半分紧张。
杨仪,你的牌已经出完了。
现在,该轮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