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芜刚剥开一颗滚烫油亮的栗子,闻言,想也不想就顺手抄起太师椅扶手上那本边角磨毛了的旧黄历,朝阿玄丢了过去。
力道软绵绵,黄历在空中划了道弧线,“啪嗒”一声掉在青砖地上。
“就你话多!我那是在考察民间饮食文化的传承与创新!懂什么你!”
她嘴上不饶人,手上利索地又捏开一颗栗子。
阿玄连眼皮都没抬,只是慵懒地挪了挪身子,便让那本黄历落了空。
它甩了甩油光水滑的尾巴,慢条斯理地舔了下爪子,金色竖瞳瞥向晨芜
“创新?连着刷了三天‘深夜放毒’和‘吃播探店’,是创新出葛优瘫姿势更省力,还是发现外卖App比掐指一算更方便?”
这时,路长征已提着咕嘟冒泡的小铜壶,将沸水冲入白瓷杯,龙井茶的清香瞬间弥漫开来。
他先将一杯汤色碧绿的茶小心放在晨芜手边的小几上,轻声道
“小姐,您喝茶,小心烫。”
然后才端着另一杯,与陈国发在一旁的矮凳上坐下。
两位老人似乎同时松了口气,眉眼舒展,像是卸下了肩头无形的担子。
晨芜把剥出的完整栗仁丢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感受着那股甜糯在舌尖化开。
她又呷了口温热的茶,喟叹一声
“嗯,不错不错,栗子炒得香,茶也泡得好,火候都对。”
她放下茶杯,目光在路长征和陈国发脸上转了转
“看你俩气色红润,印堂光亮,最近应该没什么烦心事缠着。
小长征,你城东那大工地,没再听说有‘老邻居’半夜嫌吵,敲你们工棚窗户了吧?”
路长征笑着摆手,神情轻松
“托您的福,太平得很!
自从按您的吩咐,选了吉时好好安抚了那几位‘老邻居’之后,工地上顺风顺水。
就是过两天要正式动土,我这心里,还是习惯来听您说句话,比什么都踏实。”
陈国发也端起茶杯,吹了吹气,像是聊起家常
“说起顺遂,瑾轩那小子这两天可不太顺,愁得嘴角起泡,回家吃饭都唉声叹气的。”
“哦?”
晨芜又拿起一颗栗子,熟练地剥着
“那傻小子又碰上什么硬茬子了?他好歹一个局长业务能力……这么……”
“是城南新开的一家店,叫什么……‘剧本杀’。”陈国发老脸一红,斟酌着用词。
“剧本……杀?”
晨芜剥栗子的动作顿住了,脸上露出真实的茫然,她眨了眨眼,看向陈国发,又扭头看向蜷在软垫上的阿玄,眼神里写着纯粹的好奇
“这又是什么新名堂?听着怪热闹的,是打架的戏码还是唱戏的班子?”
“咳,”
阿玄忍不住嗤笑一声,放下舔到一半的爪子,用一种“你也有今天”的语气解释道
“就是一种几个人凑一起玩的游戏,有个写好的故事本子,大家各扮演一个角色,比如侦探、凶手、嫌疑人什么的,在里面装模作样地查案、撒谎、互相猜。”
它甩了甩尾巴,补充道:“跟以前天桥底下听说书先生讲故事,底下人瞎猜后续差不多,不过现在是人人都能上台演一把,还得换衣服、布景,讲究个身临其境。”
晨芜听完,眼睛微微一亮,露出了颇感兴趣的表情
“哦?听起来倒是挺有意思的!”
陈国发见晨芜理解了这个概念,便接着往下说,神色凝重了些
“问题就出在这‘身临其境’上,这家店邪门,已经接连有好几个年轻人,都是在游戏玩到最投入、最紧张的时候,在众目睽睽之下,就那么……不见了。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现场干净得像被水洗过,半点挣扎痕迹都没有,监控也古怪,关键时段的画面全是雪花。”
晨芜听完,放下了手里捏着的栗子壳,指尖在那颗剥好的、油亮亮的栗仁上轻轻点着,若有所思
“众人心神投入,意念交汇……喜怒哀乐忧惧,各种情绪念头碰撞在一起,确实容易形成一个短暂的、活络的‘气场’。”
她抬起眼,目光变得清亮而锐利
“这种地方,若本身地基干净倒还罢了,若是不干净,或者恰好有什么执念深重、特别喜欢这种‘戏剧性’场面或者靠吸食浓烈情绪存在的‘老住户’,那可就像是往滚油里泼了瓢冷水,非炸锅不可。”
她看向陈国发,语气笃定
“我看呐,不是什么简单的失踪案,寻常的鬼祟害人,总得留下点阴气痕迹。
这种能抹得干干净净、连监控都能干扰得如此彻底的,怕是个有点道行、并且很擅长利用人心念头的家伙。”
陈国发眉头紧锁
“瑾轩他们也断定是灵体作祟,但用尽了法子,罗盘、寻踪符、甚至是请了有‘阴眼’的队员去感应,都像是石沉大海,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所以才一筹莫展。”
晨芜闻言,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轻笑,带着点“年轻人还是经验浅”的意味
“罗盘寻踪符,对付的是有固定形迹、怨气凝聚的寻常鬼物,但若是那种本身并无固定形态、甚至能随着人心念头变化的‘东西’,你们那套自然就失灵了。
那‘东西’狡猾得很,它不显于外,而是藏在每个人最投入、最不加设防的念头里,比如那份贪图刺激的好奇心,那股子自作聪明的劲儿,还有沉浸角色时生出的恐惧或狂喜。
它就像是水里的鱼,你们拿着网去捞固定的地方,自然捞不到。”
她将那粒栗仁丢进嘴里,拍了拍手,说得轻描淡写
“跟那傻小子说,别光想着用什么法器去‘找’它了。
换个思路,让它自己‘现形’,找个机灵点、阳气旺但八字又轻、容易感应到异常、胆子大又爱凑热闹的生面孔,让他真当自己去玩一趟,身临其境地去感受,去‘演’。
只要他足够投入,那‘东西’自然会找上他。
有时候,活人亲身捕捉到的那点不对劲的直觉、那瞬间的毛骨悚然,比什么罗盘指针的转动都来得直接。”
陈国发眼镜后的目光骤然一亮,脸上露出豁然开朗的神情,手指在膝盖上轻轻一叩
“让它自己找上门……以身作饵,诱其现身!妙啊!跳出固有的探查思路,直指核心!我这就跟瑾轩说一声。”
他说着,便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点按起来,将晨芜的分析和建议简洁地编辑成信息,发送给了陈瑾轩
信息发出后,陈国发显然松了口气,端起已经温了的茶喝了一口,脸上恢复了之前的从容。
他完全相信晨芜的判断,也相信特调局在明确了方向后,有能力处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