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庄的晨雾尚未散尽,刀光已起。
那瘦高个的刀法诡谲阴狠,刀锋如毒蛇吐信,专攻咽喉、心口等要害。矮壮汉子的双戟则势大力沉,每一击都带着破风之声,显然走的是刚猛路子。余下六个黑衣人虽修为不及,却配合默契,从不同方位封堵周玄机四人的退路。
“赵莽退后!”周玄机厉喝一声,不退反进,迎着瘦高个的刀锋踏出一步。
他左手捏诀,右手并指如剑,指尖一点金光乍现——《阴阳溯脉诀》中的“破煞指”!这一指看似简单,却凝聚了周身三成元气,点在刀锋侧面最薄弱处。
“铛!”
金石交击之声响彻庭院。瘦高个只觉一股诡异的震颤自刀身传来,瞬间穿透护体真气,震得他右臂发麻,连退三步,眼中闪过骇然:“你这是什么功夫?!”
周玄机不答,身形如游龙般一转,避开矮壮汉子横扫而来的双戟,同时袖中飞出一道黄色符箓,凌空燃烧:“巽风·障目!”
符箓化作一团灰蒙蒙的雾气,瞬间弥漫开来,遮蔽了视线。这不是攻击法术,而是纯粹的障眼法,但在此时此地却比杀招更有效。
“小心!背靠背!”瘦高个经验老到,立刻出声提醒。
但已经晚了。
黑三如猛虎出闸,从雾中扑出,短刃直取最近一名黑衣人的肋下。那黑衣人猝不及防,只来得及侧身避让,仍被刀刃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惨叫着倒地。
白素卿则如鬼魅般飘忽,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细长银针,针尖泛着幽蓝光泽。在雾气的掩护下,她身形连闪,银针精准刺入两名黑衣人的后颈穴位。两人动作瞬间僵住,如木偶般倒地——不是致命伤,却足以让他们在一刻钟内动弹不得。
萧阿吉护在重伤的赵莽身前,手中短剑防守得滴水不漏。他虽然修为不算顶尖,但影卫传承的刺杀与防守之术极其精妙,一时间竟无人能近身。
雾气渐散时,场中形势已变。八个追兵,一人重伤倒地,两人被制,余下五人背靠背围成一圈,面色凝重。
瘦高个死死盯着周玄机,忽然道:“你是周家的人。”
不是疑问,是肯定。
周玄机心头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是又如何?”
“嘿嘿……”瘦高个冷笑,“九幽大人果然料事如神。他说周家必有余孽,果然不假。只是没想到,你这余孽竟敢潜回京城,还坏了大人好事。”
他目光扫过周玄机手中的玉佩和钥匙,眼中贪婪更盛:“交出东西,留你们全尸。否则——”
话音未落,远处皇城方向的九幽钟声忽然急促起来,一声紧似一声,如催命符般敲在每个人心头。
瘦高个脸色再变,咬牙道:“没时间了!一起上,速战速决!”
五人同时扑上,这一次,他们不再留手,招招都是搏命的打法。
周玄机深吸一口气,知道不能再拖。他将玉佩往怀中一塞,双手同时结印,口中真言如连珠般吐出:“天地无极,乾坤借法——雷火招来!”
这是他自观星台一战后,首次全力施展雷法。虽然经脉伤势未愈,强行施法会加重内伤,但此刻已顾不得许多。
“轰隆!”
虚空中响起闷雷之声,不是真正的天雷,而是他以元气强行引动的伪雷。两道赤红色的雷火自他掌心喷薄而出,一道轰向瘦高个,一道轰向矮壮汉子。
瘦高个骇然变色,急忙挥刀格挡。刀锋与雷火碰撞,爆发出刺目光芒。他连人带刀被震飞三丈,落地时口喷鲜血,刀身竟出现道道裂痕。
矮壮汉子更惨,双戟交叉硬抗雷火,却被那至阳至刚的力量直接轰断戟杆,余威不减,将他整个人掀翻在地,胸口焦黑一片,生死不知。
余下三个黑衣人见状,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再战,转身就逃。
周玄机没有追。他脸色苍白如纸,身形摇晃了一下,被白素卿及时扶住。
“快走……”他强忍着经脉撕裂的剧痛,“钟声一响,必有更多追兵。这里不能久留。”
黑三背起重伤的赵莽,萧阿吉在前开路,五人迅速离开柳家庄,隐入庄园外的密林之中。
半个时辰后,京城西郊,一座隐蔽的山神庙内。
庙宇破败,神像倾颓,蛛网密布。但此刻,这里成了他们临时的避难所。
赵莽的伤势极重,失血过多,又奔波一路,已陷入半昏迷状态。白素卿撕开他的衣襟,重新清洗伤口、上药包扎。她带来的伤药是白家秘制,效果极佳,但赵莽断臂之伤太重,能否熬过来仍是未知数。
“九爷……九爷他……”赵莽在昏迷中仍在喃喃。
周玄机盘膝调息片刻,勉强压下内伤,沉声问道:“林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九爷现在何处?”
赵莽艰难地睁开眼,断断续续地讲述了昨夜惨剧。
子时三刻,林府突然被大队人马包围。来的不是普通官兵,而是身着黑色劲装、脸戴面具的神秘武者,个个修为不俗,足有三十余人。他们手持刑部公文,声称搜查钦犯,实则见人就杀。
林九爷猝不及防,仓促应战。他虽修为高深,但对方人多势众,且为首三人实力不在他之下。激战中,林九爷身中三刀,刀上有毒,拼死杀出重围时,身边护卫已死伤殆尽。
“九爷说……说这是阴九幽的手笔……”赵莽喘息着,“他借国师身份,调动了秘密培养的‘幽影卫’……那些公文是真的,刑部、大理寺都有备案……他是以朝廷的名义行事……”
“国师?”周玄机瞳孔一缩,“阴九幽是国师?”
赵莽点头:“三年前……陛下病重,阴九幽入宫献丹,陛下服后病情好转,便封他为国师,赐住‘玄天观’……朝中大臣多有微词,但陛下对他言听计从……”
周玄机拳头紧握,骨节发白。
好一个阴九幽!竟已混到如此高位!难怪能在宫中布局,能调动大内高手,能布下锁龙阵!国师之尊,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九爷现在何处?”他压下心中翻腾的怒意,急声问道。
赵莽眼中涌出泪水:“我……我不知道……九爷让我带着钥匙从密道先走,他引开追兵……我逃出城外,按九爷吩咐来柳家庄等候……但等到天亮,九爷也没来……”
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块染血的布片:“这是九爷塞给我的……他说若他回不来,就凭此物去城南‘济世堂’找陈掌柜……陈掌柜会安排我们离开京城……”
布片上,用血写着八个字:“隐陵为重,勿要寻我。”
字迹潦草,显然是在极度仓促下所写。血迹已干涸发黑,触目惊心。
庙内一片死寂。
许久,周玄机缓缓起身,走到破败的庙门前,望向京城方向。晨光已完全铺开,远方的城郭轮廓清晰可见,那座他刚刚逃出的皇城,在朝阳下金碧辉煌,却散发着令人心寒的冰冷气息。
“我要进城。”他忽然道。
“什么?!”白素卿失声,“玄机,你疯了吗?现在全城都在搜捕我们!”
“九爷生死未卜,我不能弃之不顾。”周玄机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而且,我需要知道阴九幽到底在谋划什么。国师府……玄天观……那里一定有线索。”
黑三挣扎着站起:“我跟你去!”
“不行。”周玄机摇头,“你伤势未愈,进城反而危险。你和素卿留在这里,照顾赵莽和萧兄弟。我一人去,目标小,反而安全。”
白素卿咬着下唇,她知道周玄机决定的事很难改变。沉默片刻,她从怀中取出一枚白玉坠,塞进周玄机手中:“这是我娘留下的护身符,能抵挡一次致命攻击。你……一定要小心。”
萧阿吉也上前道:“周先生,我对京城熟悉,知道几条秘密通道可以入城。而且国师府的布局,我也略知一二——三年前玄天观改建时,我曾被调去帮忙。”
周玄机看着他们,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一路行来,虽是险象环生,却有这些同伴生死相随。
“好。”他重重点头,“阿吉随我进城。素卿、黑三,你们在此等候三日。若三日后我们未归……”
他没说完,但众人都明白言下之意。
白素卿别过脸去,眼眶微红。
当日黄昏,周玄机与萧阿吉扮作贩柴的樵夫,混在入城的人群中,从南门进了京城。
城门处的盘查果然严密了许多,守城士兵手持画像,仔细核对每一个入城者的面容。画像上正是周玄机、白素卿、黑三三人,虽只有七八分相似,但若仔细辨认,仍有被认出的风险。
好在萧阿吉早有准备。他不知从哪弄来一些易容的药物,稍稍改变了两人面部轮廓和肤色,又换上破旧衣衫,背上柴捆,看上去与寻常樵夫无异。守城士兵随意扫了两眼,便挥手放行。
入城后,两人不敢走大街,专挑小巷穿行。京城依旧繁华,商铺林立,人流如织,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感。不时有黑衣武者策马驰过,街角张贴着缉拿钦犯的告示,上面赫然有周玄机三人的画像。
“阴九幽的动作好快。”萧阿吉低声道,“这才半天时间,通缉令已贴满全城。”
周玄机沉默不语。他的目光落在远处一座高耸的道观上——那便是玄天观,如今的国师府。观顶覆盖着黑色琉璃瓦,在夕阳下泛着幽冷的光泽,观中隐约有钟磬之声传来,香火缭绕,看上去庄严神圣。但在他眼中,那里却如一头匍匐的巨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阴冷气息。
两人先去了城南济世堂。
那是一家不大的药铺,门面陈旧,伙计正在整理药材。见到周玄机出示的血布,掌柜陈老头脸色微变,将他们引到后堂。
“九爷昨夜确实来过。”陈老头关上门,声音压得极低,“他伤得很重,我给他处理了伤口,但毒已入脏腑,我只能暂时压制……”
“九爷现在何处?”周玄机急问。
陈老头摇头:“今早天未亮,九爷就执意离开了。他说不能连累我,要去一个安全的地方。至于去了哪里……”他犹豫片刻,“九爷只说,若周公子来,就告诉他一句话。”
“什么话?”
“隐陵之秘,在‘思源’二字。钥匙既得,速离京城,勿要回头。”
周玄机心头一震。又是“思源”!柳家庄古井上的刻字,钥匙上的刻字,如今九爷的遗言也提到这两个字。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还想再问,陈老头却已不肯多说,只催促他们快走:“铺子外有眼线,你们不宜久留。记住九爷的话,速离京城!”
离开济世堂时,天色已完全暗下。华灯初上,京城进入夜市,但周玄机的心却沉甸甸的。
九爷下落不明,生死未卜。隐陵之谜尚未解开。阴九幽的势力遍布全城。而他们,如过街老鼠,随时可能被发现。
“周先生,现在怎么办?”萧阿吉低声问道。
周玄机望向玄天观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去国师府。”
“什么?!”萧阿吉吓了一跳,“那太危险了!国师府守卫森严,更有阵法防护,擅闯者死路一条!”
“我知道危险。”周玄机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但九爷中毒已深,寻常药物难救。国师府中必有解毒灵药或天材地宝。而且……阴九幽的罪证,很可能也藏在府中。”
他顿了顿,继续道:“阿吉,你在外接应。若我半个时辰内未出,你立刻离开,回去与素卿他们会合。”
萧阿吉还想再劝,但看到周玄机眼中的坚定,知道多说无益,只得咬牙点头:“先生万事小心。国师府西侧有一处围墙,墙外有棵老槐树,那里守卫相对薄弱。子时换岗时,有一炷香的空隙。”
子时三刻,玄天观外。
夜色深沉,观内灯火阑珊,只有几处殿堂还有烛光。钟磬声已歇,整座道观陷入沉睡般的寂静。
周玄机一身黑衣,如狸猫般伏在西墙外的老槐树上。他运转《阴阳溯脉诀》,将气息收敛到极致,仿佛与树影融为一体。
墙内传来脚步声,一队护卫巡过。接着是短暂的寂静——换岗的空隙到了。
周玄机身形一闪,如一片落叶飘过墙头,落地无声。他伏在阴影中,灵觉如蛛网般向四周蔓延。
国师府的布局果然玄奥。庭院错落,回廊曲折,暗合某种阵法。他能感觉到空气中流动着隐晦的能量,那是防护阵法在运转。好在阵法并未完全开启——或许阴九幽觉得,在京城之内,无人敢闯国师府。
他避开几处明显的警戒点,按照萧阿吉提供的简图,向深处潜去。路上遇到两拨巡逻护卫,都被他提前感知,巧妙避过。
终于,他来到一座独立的小楼前。楼高三层,飞檐斗拱,门窗紧闭,但楼内隐约有灯火透出。从位置判断,这里应该是书房或密室所在。
周玄机绕到楼后,找到一扇气窗。窗棂上设有禁制,但手法不算高明。他取出三枚铜钱,按三才方位贴在窗棂上,双手结印,低诵破禁咒。铜钱微微震动,窗棂上的禁制如冰雪消融般散去。
推开气窗,翻身入内。楼内是间宽敞的书房,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古籍、卷轴、玉简。中央一张紫檀木书案,案上笔墨纸砚俱全,还摊开着一本道经。
周玄机不敢大意,先以灵觉探查四周,确认无人后,才开始搜寻。
他先找药。书架上有几个玉盒,打开一看,里面都是些珍贵药材:千年人参、血灵芝、龙涎香……但都不是解毒之物。他又翻找书案抽屉,发现一些瓶瓶罐罐,标注着各种丹药名称:培元丹、凝神散、续骨膏……仍没有解毒药。
难道猜错了?阴九幽没有收藏解毒灵药?
他心中焦急,目光扫过书架,忽然顿住了。
书架第三层,靠右的位置,有一本深蓝色封面的线装古书。书脊上,四个褪色的篆字如惊雷般刺入他的眼帘:
《阴阳手札》!
周玄机浑身剧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阴阳手札》是他周家祖传的秘典,分上下两册。上册在他父亲手中,后随父亲失踪而下落不明。他从小只听过下册的存在,却从未见过。据父亲说,下册记载了周家最高深的风水秘术和历代先祖的修行心得,甚至还有关于“天罡阵图”的残缺记载。
而现在,这下册竟然出现在阴九幽的书房里!
他颤抖着手,取下那本书。封面触感冰凉,纸张泛黄,显然年代久远。翻开第一页,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那是他曾祖父的笔迹!
“周氏第三十七代孙明德谨记:风水之道,夺天地造化,非至仁至善者不可轻传。今录家传秘术于此,后世子孙当谨守祖训,以术济世,莫为恶用……”
没错!这就是周家失传的《阴阳手札》下册!
阴九幽怎么会有这本书?难道周家的覆灭,父亲的失踪,都与他有关?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周玄机只觉得气血翻腾,几乎要当场呕血。他强压住情绪,继续翻阅。书中果然记载了大量高深风水术,甚至有几页专门论述“天罡阵图”的残缺片段,与他之前在司天监看到的星图可以相互印证。
而最后一页,有一行小字批注:“九幽一脉,窃国运以自肥,其法逆天,终遭天谴。然其势已成,唯天罡阵图可破。阵图残卷分藏三处:一在司天监,一在隐陵,一在……”
字迹到此中断,似乎被人刻意抹去。
周玄机心跳如鼓。天罡阵图!果然有完整阵图!而且除了司天监和隐陵,还有第三处藏匿点!只是这关键信息被抹去了。
他正要仔细再看,忽然,身后响起一个阴冷的声音:
“周贤侄,不经主人允许,擅动他人物品,可是有失礼数。”
周玄机浑身一僵,缓缓转身。
书房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着玄色道袍的中年人。他面容清癯,三缕长须,头戴莲花冠,手持白玉拂尘,看上去仙风道骨。但那双眼睛,却如深潭般幽暗冰冷,不见丝毫温度。
阴九幽!
他竟然一直在书房里?!或者说,他早就知道周玄机会来,故意在此等候?!
周玄机握紧手中的《阴阳手札》,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本书,是我周家之物。”
“哦?”阴九幽微微一笑,缓步走进书房,“周家?哪个周家?本座怎么不记得,有什么周家?”
他走到书案前,拂尘轻摆,烛火忽然明亮了几分,映照出他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戏谑。
“周贤侄,既然来了,不如坐下喝杯茶?本座对你,可是神交已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