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自乾清宫方向传来的灵魂咆哮,如同一双无形巨手狠狠攥住了整座皇城的心脏。周玄机四人逃离观星台不过百丈,便感到周遭的空气都凝滞了——那不是心理上的压抑,而是真真切切的、仿佛深陷泥沼的阻滞感。
“不好!”萧阿吉脸色煞白,“这是‘禁宫锁龙阵’被引动了!九幽……九幽大人催动了护宫大阵!”
话音刚落,四面八方同时亮起灯火。不是寻常宫灯,而是一盏盏悬挂在宫檐下的青铜古灯,灯焰呈诡异的青白色,无声燃烧,将一条条宫道照得如同白昼。更令人心悸的是,这些灯光所及之处,空气中隐隐浮现出淡金色的龙形纹路,蜿蜒游动,散发着威严而沉重的气息。
周玄机只觉体内运转的元气骤然一滞,仿佛被无形的枷锁束缚。他尝试催动《阴阳溯脉诀》,却发现原本如臂使指的元气变得滞涩难行,连最基础的轻身术效果都大打折扣。
“这龙气……在压制一切法术波动!”他咬牙道。
白素卿也察觉到异常,她袖中的蛊虫躁动不安,却难以放出——一旦离体,便会在龙气压制下迅速衰弱。“我的蛊术威力只剩三成。”
唯有黑三受影响最小,他本就不依赖法术,此刻反手握住短刃,沉声道:“那就凭真本事杀出去!”
但现实远比他们想象的严峻。
“刺客在西北廊道!”远处传来整齐划一的呼喝声,伴随着铠甲摩擦的铿锵之音。一队十二人的宫廷侍卫从转角涌出,他们身着玄色重甲,手持长戟,步伐沉稳,气息相连,赫然是训练有素的战阵。
这还不是最麻烦的。周玄机灵觉敏锐地捕捉到,在更远处的殿宇屋顶、回廊阴影中,至少有七八道隐晦而强大的气息正在迅速靠近——那是真正的大内高手,修为最低也在炼气化神之境。
“不能硬拼!”萧阿吉急声道,“跟我来!我知道一条通往御花园的偏径,那里假山叠石多,便于藏身!”
四人立刻转向,贴着宫墙阴影疾行。但龙气压制下,他们的速度大不如前,身后那队侍卫竟渐渐拉近距离。
“放箭!”一声令下,破空声骤起!
不是寻常箭矢,而是通体漆黑、箭簇刻着符文的破法箭!这些箭矢在龙气加持下,速度、力道都暴涨,且专破护体真气。
周玄机猛地回身,双手结印,勉强撑起一道淡金色的光幕。“铛铛铛!”七八支箭矢撞在光幕上,火星四溅。光幕剧烈摇晃,周玄机喉头一甜——在龙气压制下强行施法,反噬比平时强烈数倍。
“走!”他低喝一声,借箭矢冲击之力向后飞退,同时袖中飞出一道黄色符箓,凌空燃烧,化作一团浓雾暂时遮蔽了视线。
四人趁机拐入一条狭窄的巷道。巷道两旁是高耸的宫墙,头顶只有一线天光。萧阿吉在前带路,对这里的每一处转角、每一扇侧门都如数家珍。
“前面左转是尚衣监的库房,从后窗可以翻出去,直通一片竹林……”他语速飞快地介绍。
然而就在即将拐弯时,周玄机心头警兆骤生:“停!”
几乎同时,前方巷道拐角处,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浮现。
那是个身着深紫色宦官服饰的老者,面白无须,双手拢在袖中,身形佝偻,却给人一种毒蛇般的危险感。他站在那里,仿佛本就该在那里,与周遭的阴影、墙壁浑然一体。
“咱家在此恭候多时了。”老宦官声音尖细,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几位,皇宫重地,岂容尔等来去自如?”
萧阿吉倒抽一口凉气:“是司礼监的曹公公……他是九幽大人的心腹,修为已至炼神还虚!”
炼神还虚!那是比周玄机当前境界整整高出一个大境界的存在!即便在龙气压制下实力受限,也绝非他们能轻易对付的。
曹公公缓缓抬起右手,五指枯瘦如鸡爪,指尖却萦绕着淡淡的黑气:“束手就擒,或可留个全尸。”
话音未落,他五指虚空一抓!
周玄机只觉周身空气骤然凝固,仿佛有无形之手扼住了咽喉。他猛咬舌尖,剧痛刺激下,强行催动元气,双手结印前推:“破!”
金光与黑气碰撞,发出沉闷的爆响。周玄机连退三步,嘴角溢血。而曹公公只是身形微晃,眼中闪过讶异:“咦?有点意思。在锁龙阵压制下,还能有这等修为……”
他正要再出手,黑三却已如蛮牛般冲了上去!短刃划出一道凄厉的弧光,直劈曹公公面门——没有花哨的技巧,只有纯粹的力量与速度,以及多年江湖厮杀磨砺出的狠辣。
曹公公眉头微皱,似是对这种“粗鄙”的攻击方式有些不屑,袖袍一挥,一道黑气如鞭抽出。然而黑三竟不闪不避,硬生生用左肩扛下这一击,皮开肉绽的同时,右手短刃去势不减!
“噗嗤!”
曹公公终究是小看了这不要命的打法,虽及时侧身,袖袍仍被划开一道口子。他脸色一沉,正要下杀手,白素卿却已趁机出手——不是蛊术,而是她从腰间锦囊中撒出一把淡金色的粉末。
粉末遇风即燃,化作无数细小的金色飞虫,嗡嗡作响,直扑曹公公七窍。这些飞虫不惧龙气压制,因为它们是活物,而非法术所化。
“金线蛊?!”曹公公终于色变,连退数步,双袖挥舞,黑气如幕布般护住周身。蛊虫撞在黑气上,发出噼啪爆响,虽未能突破,却也令他一时手忙脚乱。
“走!”周玄机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一把拉起受伤的黑三,四人冲过拐角,撞开一扇侧门,滚入一间堆满布匹的库房。
库房内昏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熏香气。萧阿吉熟门熟路地引着他们穿过堆积如山的绸缎,来到最深处的一扇小窗前:“从这里出去!”
窗外是一片茂密的竹林,竹叶在夜风中沙沙作响。四人鱼贯而出,刚落地,便听见库房方向传来曹公公阴冷的声音:“搜!他们跑不远!”
竹林幽深,竹影婆娑,本是极好的藏身之所。但周玄机的心却沉了下去——他能感觉到,至少有四道强大的气息已从不同方向包抄而来,封死了竹林的所有出口。更可怕的是,整片竹林上空,淡金色的龙形纹路越来越密集,压制力还在不断增强。
“这样下去不行。”他喘息着靠在一根粗竹上,脸色苍白如纸。强行在锁龙阵中施法,又硬撼曹公公一击,他的经脉已受损不轻。“龙气压制下,我们的实力只能发挥三四成,而追兵却似乎不受影响……这阵法有古怪。”
白素卿撕下衣襟为黑三包扎伤口,闻言蹙眉道:“我听闻皇宫大阵以龙脉为基,对皇室血脉和持有特殊令牌者压制较轻。那些大内高手和宦官,恐怕身上都有御赐之物。”
黑三咬牙忍痛:“那就抢他娘的令牌!”
“来不及了。”萧阿吉苦笑道,“他们已形成合围之势,最多一盏茶时间,就会收缩包围圈。”
周玄机闭目凝神,灵觉如蛛网般向四周蔓延。东方三道气息炽烈如火,应是修炼阳刚功法的侍卫统领;西方两道阴冷如冰,疑似宫中秘传的“寒冰劲”高手;南方有一道气息飘忽不定,似轻功极高;北方……北方那道气息最为晦涩深沉,如渊似狱,比曹公公还要可怕数倍!
绝境。
他睁开眼,看向手中紧握的完整玉佩。玉佩温润,散发着淡淡的乳白光晕,在龙气压制下,这光晕显得格外微弱,却顽强不息。
“或许……可以借玉佩之力,强行冲破龙气压制一瞬。”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只要一瞬,我就能施展‘地行术’,带大家潜入地下。”
但代价呢?在龙气大阵中强行施法,反噬恐怕会直接震碎心脉。
“先生,不可!”白素卿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急声道,“你会没命的!”
周玄机看着她和黑三,又看了看满脸焦急的萧阿吉,忽然笑了:“总要试试。总不能……真死在这里。”
他深吸一口气,将玉佩贴在胸口,体内《阴阳溯脉诀》开始逆向运转——不是吸纳天地元气,而是将自身元气疯狂灌注进玉佩之中!
玉佩骤然光芒大盛!那乳白色的光晕竟暂时撑开了一小片龙气压制,形成一个直径丈许的“安全区”。
但周玄机七窍同时溢血,身体剧烈颤抖。他咬牙结印,双脚猛地踏地:“地行——呃啊!”
法术只施展了一半,便戛然而止。不是他撑不住了,而是整片竹林的地面,突然浮现出无数金色符文!这些符文如锁链般交错纵横,将大地彻底封死——地行术,失效了!
“呵呵……倒是小瞧你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竹林外传来。
北方,那道最深沉的气息,终于现身。
那是个身着杏黄道袍、头戴莲花冠的老道,面容清癯,手持一柄白玉拂尘,踏月而来,步步生莲。他所过之处,淡金色的龙形纹路竟主动避让,仿佛在向主人行礼。
“钦天监监正,紫虚真人。”萧阿吉的声音带着绝望,“他是九幽大人之下,宫中道法第一人……炼虚合道的大修士。”
紫虚真人停在竹林外十丈处,目光平静地扫过四人,最后落在周玄机手中的玉佩上,眼中闪过一丝炽热:“交出玉佩,贫道可做主,留你们魂魄转世。”
周玄机惨然一笑。炼虚合道……那是他现在根本无法企及的境界。在锁龙阵加持下,紫虚真人的实力恐怕已接近地仙之境。
完了吗?
他握紧了玉佩,准备拼死一搏。哪怕自爆法器,也不能让玉佩落入阴九幽之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这边!快!”
一个熟悉而急促的声音,从竹林深处一口枯井中传来。
萧阿吉浑身一震:“是……是我以前发现的那口废井!”
只见井口处,那个瘦小的身影再度出现,正是引他们入宫的小太监。他满脸焦急,拼命招手:“跳下来!快!”
紫虚真人眉头一皱,拂尘轻挥,一道紫气如龙射出,直取井口。但小太监竟不闪不避,从怀中掏出一枚赤红令牌,狠狠捏碎!
“轰!”
令牌炸开,化作一团血色雾气,竟暂时挡住了紫气。小太监被余波震得口喷鲜血,却仍嘶声大喊:“跳啊!”
没有犹豫的时间了。
周玄机一把抓起受伤的黑三,白素卿紧随其后,萧阿吉断后,四人纵身跃入枯井。
井中不是水,而是一个倾斜向下的狭窄通道。他们顺着湿滑的通道向下滑落,耳边风声呼啸。上方传来紫虚真人愠怒的声音:“追!”
但就在追兵欲跟进时,井口处突然坍塌,大块青石砸落,将通道入口彻底封死。隐约还听见小太监最后的呼喊:“告诉林九爷……阿吉……尽力了……”
黑暗。
无尽的黑暗与下坠感。
不知滑落了多久,四人重重摔在一片松软的泥土上。周玄机强撑着一盏符火,微光映照出这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溶洞,洞壁潮湿,滴水声嗒嗒作响。
萧阿吉瘫坐在地,泪流满面:“阿吉他……他用了‘血遁令’,那是燃烧性命才能激发的禁器……”
一片沉默。
许久,周玄机缓缓起身,看向手中玉佩。玉佩的光芒已恢复稳定,在黑暗中散发着柔和的微光。
隐陵。
那个地名再次浮现在他脑海。
“我们得离开皇城。”他沙哑着声音道,“然后,去隐陵。”
白素卿扶起黑三,轻声道:“但外面的追兵……”
“这条密道,阿吉说过,是他耗费数年才打通的,出口在皇城外的护城河旧水道。”萧阿吉抹去眼泪,重新振作,“只要出了皇城,龙气压制就会大减,我们就有机会。”
周玄机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头顶被彻底封死的来路。
那个自称先太子旧部的少年,用性命为他们换来了这一线生机。
这份恩情,这份仇恨,他记下了。
阴九幽,紫虚真人,还有这座吃人的皇宫……
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
“走。”
四人互相搀扶着,向着溶洞深处,向着未知的前路,蹒跚而去。
身后,皇城的阴影如巨兽匍匐。而前方,是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以及黑暗中那一丝微弱的、名为“隐陵”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