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广州总爱下点毛毛雨，细密的雨丝飘在科韵路的玻璃幕墙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痕。
我坐在三楼会议室里，手里攥着信软科技的竞标材料，纸页边缘被我捏得发皱。
封面右上角印着沈剑锋的名字，下面一行小字写着“创始人兼技术总监”，看着格外刺眼。
“刘工，你怎么看信软的方案？”
采购部的张经理推了推眼镜，把水杯往我这边挪了挪。
“他们报价比其他几家低15%，陈建仁副总昨天还跟我提，说信软是新锐公司，技术能力不错，可以重点考虑。”
我深吸一口气，把材料摊开在桌上，指着其中一页。
“报价低是优势，但技术上有三个硬伤。第一，他们的接口适配方案不兼容我们现有的LdAp系统，要是用了，以后账号同步会出问题，上次测试就出现过三次数据丢包；第二，数据加密用的是dES算法，早就过时了，现在行业里都用AES，安全性差太远；第三，灾备响应时间承诺的是4小时，我们要求的是1小时内恢复，这要是出了故障，用户得等半天，投诉肯定爆。”
会议室里静了下来，其他人都凑过来看材料。
老张跟着点头：“我也觉得有问题，上次跟信软的技术对接，他们连我们的存储架构都没搞懂，问的问题都很基础，不像做过大项目的。”
张经理皱了皱眉，有点为难：“可陈总那边……”
“技术不达标，再低的报价也不能用。”
我打断他，手指在“灾备响应时间”那行字下划了道线。
“我们做的是账号系统，关系到千万用户的数据安全，不能赌。要是出了问题，不是省钱的事，是砸招牌的事。”
最后投票，信软科技以全票否决出局。
走出会议室时，我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是条陌生短信，只有一句话：“刘军，晚上出来聊聊，老地方见。”
不用想，是沈剑锋。
“老地方”是之前我们常去的烧烤摊，在天河区的一条老巷里。
晚上七点，我撑着伞走过去，沈剑锋已经坐在角落的桌子旁。
面前摆着两串烤腰子，一瓶啤酒。
烟雾缭绕里，他的脸看不太清。
“你来了。”
他抬头看我，声音有点哑，递过来一瓶啤酒。
“先喝口，咱们好久没一起吃烧烤了。”
我接过啤酒，没打开，放在桌上。
“信软的方案被否决了，是我提的反对意见，技术不达标，没办法。”
沈剑锋笑了笑，拿起烤腰子咬了一口，油汁滴在桌上。
“技术不达标？刘军，你别跟我来这套。是不是因为2002年那顿烧烤，你还记恨我？”
我心里一沉，2002年8月，也是在这个烧烤摊，他说要做网益的配套服务，让我“通融一下”。
我没同意，说“得按技术标准来”，那天我们吵得很凶，不欢而散，之后就没怎么联系。
“跟那没关系。”
我看着他，“这次的方案确实有硬伤，接口、加密、灾备都不达标，我不能因为是兄弟就放水，这是我的工作，也是对用户负责。”
“负责？”
沈剑锋突然提高了声音，周围几桌人都看过来。
“你对用户负责，就不对兄弟负责？我信软现在有多难，你知道吗？为了凑这个项目的研发资金，我把房子都抵押了！你倒好，一句话就给我否了，眼里还有没有大学四年的情分？”
“情分不是这么用的！”
我也有点急，“你要是把技术做好，不用我开口，方案自然能过。可你现在拿个半成品来竞标，我要是让你过了，就是对公司不负责，对千万用户不负责！”
“半成品？”
沈剑锋把啤酒瓶往桌上一墩，泡沫溅了出来。
“刘军，你别以为自己在网益做了个架构升级，拿了个紫金勋章，就了不起了！你忘了大学时，你没钱吃饭，是谁天天给你带馒头？你失恋了，是谁陪你在操场喝到天亮？现在你出息了，就不认兄弟了？”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大学时，沈剑锋确实帮过我很多。
他家庭条件好，总接济我，我们睡上下铺，无话不谈。
可现在，我们站在不同的立场上，他要生存，我要坚守原则，怎么也绕不开。
“我没忘。”
我声音低了些。
“但项目的事，我不能让步。你要是愿意改技术方案，下次竞标，我肯定公平评审，甚至可以帮你提改进意见，但是现在，不行。”
沈剑锋盯着我看了几秒，突然笑了，拿起桌上的啤酒喝了一大口。
“不用了，刘军。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再也不是兄弟了。”
说完，他站起身，没再看我一眼，撑着伞走进了雨里。
我坐在原地，看着桌上没动的烤腰子，还有那瓶没打开的啤酒，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雨还在下，烧烤摊的烟混着雨丝飘过来，呛得我眼睛发酸。
掏出手机，Eva发来短信：“什么时候回来？我给你炖了姜汤，怕你淋雨着凉。”
我回复：“马上回。”
然后起身，把账结了，撑着伞往家走。
雨打在伞上，噼里啪啦的响。
我想起大学时沈剑锋陪我在操场喝酒的样子，想起他给我带馒头的样子，心里一阵难受。
回到家，Eva已经把姜汤盛好了，冒着热气。
“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她递过毛巾，帮我擦脸上的雨水。
我把事情跟她说了，她没说话，只是抱着我。
“我知道你很难受，但你没做错，原则不能丢。沈剑锋要是真把你当兄弟，早晚能理解你的。”
我靠在她肩上，喝着热姜汤，心里稍微暖了点。
可我知道，沈剑锋那句话不是气话。
我们的兄弟情，可能真的要断了。
而且我有种预感，这次否决信软的方案，不仅会失去一个兄弟，还会让陈建仁找到新的理由针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