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汽油味混合着狗毛的腥臊，在一辆破旧的白色面包车里发酵。赵二顺一边费劲地操控着方向盘，躲避路上的坑洼，一边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后车厢。网兜里，两条狗一动不动，像是已经断了气。
“嘿，锁哥，你还别说，刚刚网住那只黄狗，真他娘的有几分灵性。”赵二顺咧开嘴，露出满口黄牙，“知道护着小的先跑，还敢回头跟咱们龇牙，换了别的土狗，早吓尿了。”
副驾驶座上，王铁锁正闭目养神。他眼皮都没抬一下，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灵性个屁，能卖钱就是好狗。”
他那张布满风霜的脸上，刀疤随着嘴角的抽动扭曲了一下，显得愈发狰狞。
“那是，那是，还是锁哥你有眼光。”赵二顺连忙拍着马屁，“这趟活儿干得漂亮，前后不到五分钟，就弄到三条。那条黄狗个头壮实，毛色也亮，送到南郊老陈那儿，价钱肯定低不了。”
王铁锁终于睁开了眼，眼神像刀子一样刮了赵二顺一下：“闭上你的鸟嘴，好好开车。想那些没用的，忘了上次在刘家村怎么差点被堵在村里了？要不是老子机灵，咱这车都得被那帮老农民给砸了。”
赵二顺脖子一缩，讪讪地笑了笑，不敢再多嘴。他知道王铁锁的脾气，看着精瘦，下手却黑。上次在刘家村，他们偷了一条村民养来看果园的大狼狗，结果那家人反应快，抄着锄头扁担就追了出来，半个村子的人都被惊动了。最后还是王铁锁开车直接撞开人群冲了出来，那场面，赵二顺现在想起来腿肚子还转筋。
车厢里一时间只剩下发动机的轰鸣和轮胎压过路面的颠簸声。
王铁锁掏出一根皱巴巴的烟点上，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这几条品相一般，送老陈那儿当肉狗处理了。城里这些流浪狗，看着肥，都是吃垃圾吃出来的虚胖，肉是酸的，卖不上价。”
“那多可惜啊，那黄狗……”赵二顺忍不住插嘴。
“可惜个屁！”王铁锁骂道，“你懂还是我懂？这种狗野性大，不好驯，留着当看门狗都嫌它惹事。也就老陈那儿来者不拒，管你是宠物狗还是流浪狗，到了他那儿，都是一锅里的料。”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等这批货清了，去西边那片别墅区转转。那儿的傻逼有钱人多，养的都是些金毛、哈士奇，一条能顶咱们抓十条土狗。抓那种，才叫买卖。”
赵二顺听得眼睛发亮，连连点头：“锁哥说的是，锁哥高见！”
面包车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七拐八绕，最终驶离了市区灯火通明的范围，扎进一片荒凉的城乡结合部。空气中的味道也从城市的喧嚣变成了泥土和腐烂植物的腥气。车子最终在一个不起眼的小院门口停下。
院墙很高，上面还拉着带刺的铁丝网。王铁锁跳下车，熟练地打开锈迹斑斑的铁门。车灯扫进院子的瞬间，一股更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那是无数狗的排泄物混合发酵的味道。
院子里，十几个大大小小的铁笼子层层叠叠地堆放着。笼子里挤满了各种各样的狗，有瘦骨嶙峋的土狗，有毛发脏污打结的宠物狗，甚至还有几只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奶狗。听到汽车声，笼子里的狗群一阵骚动，随即又在绝望中沉寂下去。它们的眼神里，或是麻木，或是惊恐，或是压抑着无声的愤怒。
王铁锁不耐烦地拽开后车厢的铁丝网门，一把揪住大黄颈后的皮毛，像是拖一个破麻袋一样把它拖了出来，随手扔进一个空着的铁笼里。赵二顺有样学样，把另一只吓晕过去的小弟也丢了进去。“哐当”一声，铁笼的插销落下，隔绝了最后的自由。
王铁锁和赵二顺一前一后进了院子角落的小屋。
没过多久，赵二顺一个人走了出来。
他手里拎着一个脏兮兮的塑料桶，桶里传来一股馊味混杂着廉价玉米面的古怪气味。
“吵吵吵，吵你娘个腿！”
他走到一个笼子前，笼里一只泰迪正不住地哀嚎，赵二顺抬脚就狠狠踹在铁笼上。
“砰！”
一声巨响，那只泰迪吓得缩回角落，再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赵二顺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用一个破铁勺从桶里舀起一坨黏糊糊的黄色糊状物，看也不看就直接泼进笼子底部的食槽里。
大部分糊状物都溅在了满是粪便的笼底，只有少部分落进了槽里。
他挨个笼子走过去，动作粗暴，嘴里一直不干不净地骂咧着。
“吃，吃，吃，一群赔钱的玩意儿，养你们一天都他妈的是在亏钱。”
“早点送到老陈那儿，早点下锅变成肉，老子也省心了。”
笼子里的狗们早已饿疯了，顾不上地上的污秽，一拥而上，疯狂地舔舐着那点可怜的食物，为了多抢一口，甚至互相撕咬起来。
赵二顺倒完后转身拎着空桶，哼着小曲走回了小屋，顺手关上了门。
“行了，今天有收获。”王铁锁抽着烟继续说道：“去市里找小红那俊娘们喝几杯。”
“好嘞，锁哥！”赵二顺一脸兴奋。
两人钻进院子角落里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引擎发动，很快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下满院的绝望和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冰冷的铁笼底板上传来的寒意让大黄悠悠转醒。
被网兜套住时的窒息感和被拖拽的疼痛还残留在身体各处。它晃了晃沉重的脑袋，眼前的景象让它彻底懵了。
狭小的空间，冰冷的铁条，以及身边同样被关着、瑟瑟发抖的小弟。空气中，全是同类临死前的恐惧和悲鸣，那味道浓得化不开，钻进鼻腔，让它的心脏一阵阵抽紧。
它想起了老大林凡的命令，想起了自己为了掩护同伴冲向那张大网的瞬间。它本以为自己很勇猛，是队伍里除了老大之外最强的战士。可是在人类的工具面前，它所有的力量和凶狠都成了一个笑话。
它败了，还连累了手下的小弟。
它辜负了老大的信任。
一股巨大的羞耻和颓丧淹没了它。曾经在大学城后街耀武扬威的霸主，此刻不过是笼中待宰的牲畜。它茫然地看着冰冷的铁条，鼻子里嗅到的全是陌生的恐惧。它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挤出一丝细微、颓然的呜咽。
那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清晰，引得旁边笼子里几只狗投来麻木的目光。
大黄缩了缩身体，把头埋进前爪之间，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夜风吹过，带来了远方城市的霓虹光影和靡靡之音，却吹不散这座死亡小院里，浓得化不开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