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对峙中仿佛凝固。
雪煞那双坚毅而冷静的眼睛审视着林凡。它在评估,在判断。眼前这只浑身是伤的白色杂毛狗,虽然看上去狼狈,但那双眼睛里透出的平静和坦然,却让它感到了非同寻常。
这不是一只普通的流浪狗。
它喉咙里的警告声没有停,但也没有升级。它在等,等林凡表明自己的来意。如果对方有任何一丝不轨的企图,它会在瞬间扑上去,扭断它的脖子。
面对警惕的雪煞,林凡没有表现出任何敌意。
他知道,对于雪煞这种受过严格训练、将“忠诚”和“守护”刻在骨子里的军犬来说,任何花言巧语都是多余的,任何形式的武力威胁,都只会激起它最猛烈的反抗。
他必须用一种它能理解,且无法拒绝的方式,来打破僵局。
林凡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动了。
他的动作很轻,每一个细节都在向对方传递一个信息:我没有恶意。
他没有站起来,依旧保持着趴伏的姿态。他只是用嘴,从自己脖颈处的毛发里,小心翼翼地叼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片带有黑枭独特气味的布条。
这是他出发前,特意从黑枭养伤时用过的垫子上撕下来的。上面沾染了黑枭最浓烈的体味和一丝血腥气。对于嗅觉灵敏的犬类来说,这,就是一张独一无二的“身份证”。
雪煞的眼神微微一凝。它的鼻子轻轻翕动,显然已经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属于另一个强者的气味。它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
林凡叼着那片布条,轻轻地放在地上,然后用鼻子将它向前推了推。
做完这个动作,他没有停留,而是立刻后退了七八步,重新趴下,与雪煞拉开了一个绝对安全的距离。
他在用行动示意自己是黑枭的朋友,并且,他对雪煞没有任何威胁。
雪煞看着地上的布条,又看了看退到远处的林凡,眼神中的警惕,终于松动了一丝。
它没有立刻上前。受过的训练告诉它,任何来历不明的物品,都可能存在危险。它只是站在原地,用它那超凡的嗅觉,仔细地分辨着空气中传来的信息。
是黑枭的气味,没错。而且,气味很新鲜,还夹杂着草药和伤口的味道。这说明,黑枭受了重伤。
可黑枭为什么会让这么一只陌生的狗,带着它的信物来这里?
雪煞想不通。
躲在远处的黄影,看得心惊胆战。它完全不明白,老大这一系列奇怪的举动,到底有什么用意。
就在雪煞还在犹豫的时候,林凡,又有了新的动作。
他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而是伸出了自己那只完好的右爪。
接着,他用爪子在地上划出简陋的图案。
这是一个极其考验智慧和沟通技巧的时刻。
他先是在松软的泥土地上,划出了一个倒下的人类的轮廓。那是一个简笔画,一个火柴人,但姿态是仰面倒地的,旁边还画了几条波浪线,表示痛苦。
雪煞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个画面,触动了它记忆深处最重要的一根弦。那是它的主人!
林凡看到雪煞的反应,知道自己画对了。他没有停,继续在那个倒下的人类旁边,画了一个方方的、下面有两个轮子的东西,那是一辆救护车。
然后,他在救护车和倒下的人类之间,画了第三个图案——一个体型壮硕、耳朵直立的狗的轮廓,那正是黑枭的身影。林凡特意在那个狗的嘴部,画了很多向外扩散的线条,表示它在狂吠。
三个简单的图案,构成了一幅完整的、无声的连环画。
再现了当年黑枭救主的场景。
黄影在远处看得一头雾水,它完全不明白这些鬼画符代表了什么。
但雪煞,看懂了。
它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它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激动和一种复杂的情感。
它记得那个下午,那个阳光刺眼,却让它感觉世界一片冰冷的下午。它的主人,那个像山一样可靠的男人,突然捂着胸口,痛苦地倒在了地上。它急得团团转,却无能为力。它只能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发出绝望的哀嚎。
就在那时,是黑枭,那只平时与它井水不犯河水的街头霸主,冲了出来。它没有靠近,却用一种近乎疯狂的方式,对着每一辆路过的汽车狂吠,甚至不惜用身体去阻拦。
最终,一辆车停了下来,车上的人打了急救电话。
救护车来了,带走了主人。
医生后来说,再晚五分钟,就回天乏术了。
从那天起,黑枭在雪煞的眼中,就不再是一个普通的流浪狗头领。那是一份救了它整个世界的恩情。
而现在,眼前这只陌生的白狗,用一种它从未见过的方式,将那段被它深埋在心底的记忆,清晰地呈现在了它的面前。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这只白狗,不仅认识黑枭,而且知道这个只有它们三者才知道的秘密。
它不是敌人。
雪煞眼神中的敌意,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地消退了。
它那挺拔的身姿,也微微放松了一些。
它向前走了几步,走到了那片布条前,低头,用鼻子轻轻地嗅了嗅。然后,它抬起头,再次看向林凡,眼神中,多了一丝询问和关切。
“黑枭,它怎么了?”
林凡看懂了它的眼神。
他没有再画画,而是用爪子,指了指自己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又指了指远方——黑枭所在的方向。
“黑枭和我,都受了重伤。”
雪煞的眼神,变得凝重起来。它能想象,是怎样一场惨烈的战斗,才能让黑枭那种级别的强者,伤到需要派一只陌生的狗来求助。
它又看了看林凡,眼神中的疑惑更深了。
“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凡知道,沟通已经基本完成。再说下去,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他知道时机未到。今天能做到这一步,已经远远超出了预期。雪煞的戒心虽然放下,但军犬的本能,让它不可能轻易地相信任何一只陌生的狗。信任,是需要时间来建立的。
于是,林凡做出了今天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一个决定。
他没有提任何关于狗粮的要求,甚至没有再靠近一步。
他只是将自己带来的那个小布包——里面是一些他精心挑选的、疗伤效果最好的草药——用鼻子推到了自己面前的空地上。
他留下这些草药,作为善意。
然后,他对着雪煞,微微低了低头,以示尊重。
做完这一切,他不再有任何留恋,转身,朝着黄影所在的方向,缓缓地先行离开。
他的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孤单,甚至因为腿伤而有些狼狈。但在雪煞的眼中,这个背影,却充满了智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坦荡。
雪煞站在原地,没有追,也没有叫。
它只是静静地看着林凡和从暗处钻出来的黄影,一起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然后,它才缓缓地走到那堆散发着清新气息的绿色药泥前,低头,仔细地闻了闻。
它能从这药泥中,闻到和林凡身上同源的草木气息。
它知道,这是疗伤用的。
这只白狗,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非但没有向它索取,反而留下了一份珍贵的礼物。
雪煞沉默了。
它抬头,望向林凡离开的方向,那双坚毅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了一丝名为“动容”的光芒。
这片工业区,恐怕要变天了。而这只神秘的白狗,或许,将会成为一个新的变数。
它叼起那片带有黑枭气味的布条,又看了看地上的草药,最终,转身,缓缓地走回了那座属于它的、孤独的钢铁堡垒。
大门,在它身后,缓缓关上。但这一次,它的心里,却留下了一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