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轩那平和却如同黄钟大吕般的反问，如同最后一记重锤，敲碎了玄机子意识中那堵名为偏执的、最后的壁垒。
那虚幻的、由一点清明灵光凝聚的老者虚影，猛地一震。他顺着杨明轩的目光，再次“看”向那浩瀚星空，那废墟中的新绿，最后，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越过了杨明轩的肩膀，落在了他身后——
那里，石铁柱在昏迷中无意识攥紧的拳头，仿佛仍在彰显着“守护”的誓言；林小雨挣扎着坐起，不顾自身伤势，指尖流淌出微弱的、蕴含着生机的水蓝色光晕，试图滋润身旁同门干裂的嘴唇；王知书以断剑支撑着身体，虽然连站立都勉强，但那染血的儒衫之下，脊梁依旧试图挺得笔直，眼神虽疲惫，深处却燃烧着未曾熄灭的、对“理”的坚持；楚狂歌默默擦拭着木剑上的裂痕，眼神专注，仿佛在与他并肩作战的伙伴低语；萧逸风正将精纯的青云道法化为最温和的灵力，渡入伤势最重的同伴体内；赵小虎更是早已拖着伤体，在有限的条件下，快速辨识着周围可用的草药，那双曾经只为温饱而劳作的手，此刻正践行着“医者仁心”……
这些年轻的脸庞，或许稚嫩，或许染着血污与尘土，或许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但那一双双眼睛里，却没有被毁灭击垮的绝望。有的，是清澈的坚定，是对同伴的关切，是对未来的期盼，更是对前方那道青色身影，毫无保留的信任与追随！
他们狼狈，他们受伤，但他们活着，并且充满了生机与未来！
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海啸般的震动，席卷了玄机子那残存的意识。
他一生追求绝对的秩序，畏惧一切变数，认为只有将一切掌控在手、甚至不惜以寂灭来达成永恒的“静”，才是对天道最大的忠诚与维护。
可眼前呢？
这混乱之后的生机（新芽），这毁灭之后的坚守（弟子），这濒临绝境却依旧传承不熄的文明之火（师道光辉）……这一切的“变数”，这一切的“动态”，这一切他曾经欲除之而后快的“不确定”，此刻在他“眼中”，却仿佛构成了一个远比他那死寂秩序更为宏大、更为和谐、也更充满……希望的画卷！
杨明轩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意识中那剧烈的波动与动摇，知道最后的时刻即将到来。他不再反问，而是缓缓地、坚定地，侧过了身。
这个动作，仿佛一个无声的宣告，将身后那幅由他的学生们构成的、充满生命力的画卷，完整地呈现在玄机子那即将消散的“视线”之前。
他平静地注视着那虚幻的老者，声音不高，却如同在陈述一个天地间最根本的真理，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烙印在对方最后的意识里：
“道，不在虚无的寂灭，” 他否定了玄机子一生的坚持。
“不在固步自封的秩序。”他点破了其偏执的根源。
然后，他的声音仿佛融入了周遭的师道光辉，变得温暖而充满力量，他抬起手，并非指向苍穹，也非指向大地，而是就那样虚虚地、无比笃定地，点向了他身后那些学生，点向了那由无数求知眼神与不屈意志构筑的“现在”与“未来”。
“它，就在此处。”
“在传承之中，” —— 知识在传授与学习间流转，文明在先驱与后辈间接力。
“在每一个求知的眼神里，”—— 那是石铁柱的执着，林小雨的灵秀，王知书的探索，是所有弟子眼中不灭的星火。
“在文明延续不灭的希望里。”—— 这希望，就承载在这些年轻的生命身上，承载在他们对老师的信任里，承载在他们彼此扶持的情谊中，更承载在他们从老师那里获得、并必将传播开去的知识与道理之中！
“轰——！！！”
玄机子那本就虚幻到极致的灵体，如同被这最后一句话中蕴含的、磅礴而温暖的“理”与“意”彻底贯穿，发出了并非声音、而是意识层面的巨大轰鸣！
他眼中那积攒了万古的迷茫、偏执、痛苦、悔恨……在这一刻，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浓雾，骤然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雨后初晴般的清澈与了悟！
原来……原来如此！
道，从未远离。
它不在高高在上的天机推演里，不在冰冷严苛的教条规则里，更不在那终结一切的寂灭虚无里。
它就在这人间！
在薪火相传的教诲里！在生生不息的成长中！在每一次对知识的渴求里！在每一个守护同伴的举动中！在文明于废墟之上一次次重建的坚韧与希望里！
他追求了一生、维护了一生、甚至为此不惜毁灭一切的“道”，原来近在咫尺，却被他自己的恐惧与偏执，推到了天涯海角。
“哈哈……哈哈哈……”
玄机子的虚影发出了低沉而释然的、仿佛卸下了万古重担的“笑声”，那笑声中没有癫狂，只有一种大梦初醒后的怅然与解脱。
他那虚幻的目光，最后深深地、充满了无尽感慨与一丝终于寻得的安宁，看了一眼杨明轩，看了一眼那些眼神清澈而坚定的年轻弟子，仿佛要将这充满了“希望”与“传承”的景象，刻入自己永恒寂灭的灵魂深处。
他的形体开始加速消散，变得愈发透明，如同晨曦中即将隐去的薄雾。
在彻底归于虚无的前一瞬，他那残留的意念，化作了一声仿佛跨越了时空长河、充满了无尽疲惫却又带着最终安宁的叹息，轻轻地，回荡在这片被希望之光笼罩的天地间：
“朝闻道……”
“夕死……可矣……”
余音袅袅，那点清明的灵光，那承载了玄机子最后了悟与解脱的意念，终于彻底消散，融入了周围温润的师道光辉与天地灵气之中，再无痕迹。
这一次，他是真正地、带着答案，归于天地了。
杨明轩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玄机子最终消散的地方，许久没有说话。周身的师道光辉温润地照耀着，仿佛在为一个迷途知返的灵魂送行，也在无声地宣告着一个新时代的到来。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一个个伤痕累累却眼神明亮的学生，心中那股沉甸甸的责任感，愈发清晰。
“道在传承，道在希望……看来，我这班主任，还得继续当下去，而且，任重道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