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份国庆节，深圳湾某训练馆浸在咸湿晚风里，中央空调将湿度压在55%——这是周灸要求的精确数值，据说最适合保存拳套皮革的韧性。
开始吧… 周灸走到拳台中央，双脚分开与肩同宽，做了个标准拳击抱架。
镜子里的自己穿着黑速干衣，190公分高的身板在灯光下显出流畅肌肉线条，这是现代科学训练的顶级成果。
馆内只有一人脚步，这位站立于全球格斗界顶点的中国强人正在做十年如一日的空击，左手护颌，右手虚探，脚步在蓝地胶上碾出细碎声响。
刺拳、后直、侧闪接摆拳，每个动作的停顿都精确到肩线与鼻尖的夹角，是20岁拿下世界拳击冠军时的招牌组合，当年解说员喊破喉咙：小周的拳头会算术！
可现在，拳套里的掌心沁出汗。
没对手的挥拳像在跟影子较劲。
世纪祭典混种武道会后，全球排名前五十的重量级拳手集体请长假，连省队最吵吵闹闹想打架的年轻小伙见他都立即绕走。
UFc的排名系统把他归为“特殊战力”，数据库里的对战模拟显示，现役重量级选手对上周灸的胜率不足3%。
美国那边发来邮件措辞委婉：we cant let you ruin the future of the other contestants。（我们不能让您终结其他选手的未来）
想起武道会决赛前夜，范武勇黑白照片前，那截断成两截的咏春木人桩，老辈武者对木桩都能练出杀气，而他此时只觉手心发空，于是走下拳台去喝点运动饮料提提神，抬手抹脸时，目光落在墙角储物柜。
柜门内侧贴了张相框，是前年从祖宅阁楼翻出来的：
照片里是19世纪的伦敦街景，身躯魁梧的英国青年穿着维多利亚时期的高领衬衫，蓝发梳得一丝不苟，在领口露出半截绷带，左手握本精装书，右手插在裤袋。
乔纳森·乔斯达。 周灸面朝照片自言自语，据说你也是个天生的强者，明明只是个业余练橄榄球的考古学家，却亦拥有徒手与吸血鬼在火海搏斗的力量？
相框里的高大蓝发青年没有回应，但记忆像被撬开的罐头，涌出十岁那年的味道——香港老宅的檀香味，乔瑟夫爷爷的烟草味，还有冰镇绿豆沙的甜味。
近九十岁的外国老爷子瘫在藤椅上，旧怀表链在手里晃悠，假牙在说话时漏风：
你太爷爷的爸爸，哦不，是我的爷爷，在牛津读书，跟个叫迪奥的坏东西不对付。那小子坏得流脓，抢他女朋友，传他的谣言。小时候就有一次两人从图书馆打到草坪，滚进泥地里，爷爷把那小子按住，拳攥得像铁球，可没砸下去，依旧选择和解…
年幼的周灸当时正趴沙发上，手里摆弄着老乔瑟夫送的霸王龙模型，有些不解：为什么不打？打赢了就是冠军呀。
拳头不是为了赢才硬的。
老乔瑟夫顿了顿，怀表滴答声在安静的屋里格外清晰，乔纳森最厉害的不是拳头，也不是后面学习的波纹气功，而是骨头里的那股劲儿——明明能把对方打残，却偏要留着分寸；明明怕得发抖，却还是要站在人前。那叫啥？哦，黄金精神，对，这词儿是他教我的。
黄金精神？ 小周灸当时不懂，只觉得这词儿不如“世界冠军”好听，他挥了挥模型龙：等我长大了，要当最能打的人，让所有人都赞叹我。
乔瑟夫笑了好一阵才说：等你真站到没人敢跟你打的时候，就知道了——让人怕容易，让人敬才难。敬你的不是拳头，是你握拳时，心里那点分寸。
当时那话像颗没发芽的种子，埋在心里好多年。
直到此刻，早就将儿时梦想超额完成的周灸将乐虎瓶子扔进垃圾桶，才忽觉心中那粒种子动了，重新走回拳台，模仿照片里先祖站姿，肩膀舒展，拳头握得很稳。
风从百叶窗的缝隙钻进来，带着远处海浪声音，周灸目光落在对面影子上，忽然觉得那影子动了。
不是错觉，还传来一阵儒雅的英文话语：Are you training in some kind of technique? can I practice with you？
（你在训练某种技术？我可跟你练吗）
一个模糊轮廓从光影里浮出——蓝发，高挺鼻梁，晨礼服，欧洲长靴，棕色露指皮手套，拳头攥在身侧，指节分明。
假想敌？ 周灸眨了眨眼，以为是训练过度产生的幻觉，可当抬起左拳虚晃时，对面影子抬起了右手，动作慢却稳，带种不属于现代拳击的、原始却坦荡的力量感。
空气里有了点不一样的味道，不是训练馆里熟悉的汗味和消毒水味，而是种…像是旧书和壁炉柴火混合的气息。
那轮廓很高，比周灸还高小半个头，领口领结系得一丝不苟，眼神温和，却带着种沉静的力量，像深不见底的湖，影子在光斑里动了动，分明就是乔纳森的模样，周灸立即摆出了拳击的起手式。
来试试？ 他听见自己声音在馆里响起，带点连自己稍微惊讶的郑重，不管你是我祖宗显灵，还是我的幻觉。
光斑里，乔纳森·乔斯达的站姿不像标准格斗架势，像迎接冲撞的球队前锋，肌肉线条饱满得夸张，肩背与胸肌连成流畅的弧线，是常年马术、击剑与打橄榄球打磨出的“古典力量型”体魄，每块肌肉都像为“对抗自然”而生。
相比之下，周灸肌肉则是另番模样：三角肌线条锐利如刀刻，背阔肌展开时像拉满的弓弦，手臂肌群随预备动作轻震，是现代街健与科学训练的极致产物，追求爆发与耐力平衡，每寸隆起都精准服务于出拳速度与核心稳定。
please give me more advice（请多指教）。 乔纳森声音沉稳，落在空气里泛起细微涟漪，四肢保持防御姿态。
听说你小时候也打过拳击？那便看看21世纪这项技术进步了多少… 周灸左脚向前滑出半步，左刺拳直取乔纳森面门，这是对付高大对手的惯用伎俩。
拳风距鼻尖仅剩两寸时，乔纳森偏头，动作不算快，恰好避开刺拳，脖颈肌肉绷紧，钢缆般稳住头部，肩膀下沉的角度能卸去部分冲击力。
刚才那下侧偏，分明有英式橄榄球里避开冲撞的本能，乔纳森左臂向前横摆，周灸早有预判，侧闪将甩臂攻击避开，右直拳朝肋下轰出，凝聚了十二年训练精髓，手腕翻转角度刚好避开防御。
“嘭”的一声闷响，拳峰结结实实砸在乔纳森侧腹，周灸却皱起了眉，拳力像是被块弹性极佳的钢板弹开，乔纳森后退半步，低头看了看被击中的位置，眼神惊讶，化为更专注的神情，身体再调整了站姿，双脚间距拉大，准备迎接更激烈的对抗。
您竟比霍利菲尔德还要耐打？不过当个靶子注定不是好事。
滑步、侧闪、摇避被周灸发挥到极致，打出平勾拳，落在“规则内的有效区域”，是工业化训练打磨的效率。
反观乔纳森的应对则完全是本能防御，不懂现代拳法原理，却凭借自己惊人宽度的双臂硬接周灸打向自己下颌的一击，呼吸虽急促，眼神却愈发清亮，或许疼痛反而激发了某种潜藏的斗志。
了不起… 周灸忽然笑了，放下拳架，站直身体，认真打量这横跨百年的先祖——原来乔瑟夫爷爷说得对，这人连皱眉的样子，都有股“怕惊扰了谁”的谨慎。
s not a fight, its a petition. there are rules, there is respect, win to understand, lose to lose.
（这不是斗殴，是一种竞技。有规则，有尊重，赢要赢得明白，输也要输得磊落。）
听了后辈以端正口吻说出的英文，乔纳森眼睛亮了亮，像听到有趣学问，温和问道：Rules? what if someone doesnt follow the rules?（规则？那如果有人不遵守规则呢）
周灸目光落在对方悄悄攥起的右拳上，想起了乔瑟夫爷爷的话——关于迪奥的阴谋，关于石鬼面，关于那场没有规则的生死之战，忽然明白，眼前这个绅士可能比他更懂“规则”和“必须打破规则”的分量。
well, that depends.（那就得看） 周灸重新抬起拳：Is it worth it（值不值得）。
训练馆的风铃又叮当作响，为这场迟来的对话伴奏，而乔纳森脸上露出浅笑：So lets talk about this more.（那我们来多聊聊这个）
夜色渐浓，相隔百年的黄金精神，两个强横却爱好和平的男性，在这刻，终有碰撞的理由与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