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家大院的东厢房拢着一股子沉闷的热气，檐下的石榴花蔫头耷脑地垂着，花瓣上沾着的尘土被午后的阳光晒得发白。林砚站在院门口，手里拎着那个装着膨胀剂空罐和便签纸的透明密封袋，袋壁上凝着一层薄汗——刚才从民宿过来时走得急，阳光把密封袋晒得发烫，里面的空罐标签边缘微微卷曲，倒像是提前被火烤过似的。
“乔伟就在里面，昨天我还看见他跟‘涅盘’的人偷偷说话。”乔明跟在后面，声音压得有点低，却掩不住怒气，他手里攥着那把老扫帚，枣木柄被汗浸得发亮，“这小子，从小就爱占小便宜，现在居然敢卖祖宗的东西！”
苏晓走在最后，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帆布包的带子。她昨晚给陈敬鸿发了影壁榫卯的标记图，父亲回复“知道了，让乔伟盯着点，别让林砚搞事”——现在林砚带着证据找上门，乔伟要是露了馅，父亲的计划会不会受影响？她心里像揣着只乱撞的兔子，既盼着林砚能揭穿乔伟，又怕事情闹大，把父亲牵扯出来。
“吱呀”一声，林砚推开了东厢房的木门。屋里一股混杂着烟味和劣质香水的味道扑面而来，与乔家大院的古雅格格不入。靠墙的博古架上摆着几件一看就是仿品的瓷器，正中间挂着一幅装裱粗糙的“晋商茶道图”，画纸边缘还翘着角；书桌倒是正经的老榆木桌，上面却放着个印着“网红奶茶”logo的保温杯，旁边摊着几份“乔家大院文旅改造方案”，封面上印着“涅盘文旅”的银色火焰标。
乔伟正坐在书桌后抽烟，看到林砚三人进来，手里的烟蒂“啪”地摁在烟灰缸里，脸上挤出一丝假笑：“林师傅、乔大爷，这么热的天，怎么有空过来？是影壁的事有进展了？”他站起身，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衬衫领口敞开两颗扣子，露出脖子上挂着的金链子，与这古旧的厢房显得格外违和。
林砚没绕圈子，把密封袋放在书桌上，透明的袋子里，膨胀剂空罐和那张揉皱的便签纸看得清清楚楚：“乔经理，我们在西跨院工房找到的，这个膨胀剂罐，还有这张你写给陈敬鸿的便签，应该不用我多解释吧？”
乔伟的目光落在密封袋上，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神飞快地闪了一下，伸手就去拿密封袋：“这是什么？工房里的东西多了，说不定是以前修厢房剩下的，你们别乱扣帽子！”
“你别碰！”林砚一把按住密封袋，指尖用力，袋壁发出轻微的“哗啦”声，“这罐膨胀剂的生产日期是三个月前，和影壁裂缝里的粉末成分完全一致；便签上的字，乔经理要不要自己认认？‘陈总：影壁裂缝需再扩大，确保拆建申请通过’——这话，是你写的吧？”
乔伟的额头渗出一层细汗，他猛地抽回手，往后退了半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色厉内荏的厉声：“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时候写过这种东西？这肯定是你们伪造的！影壁本来就是年久失修的危房，我申请拆建是为了大院好，你们别在这挑拨离间！”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往书桌旁的灶台挪——那是个老式的砖砌灶台，里面还留着早上烧火的木炭，火星子没完全灭，透着点暗红的光。乔明看他不对劲，刚想开口，乔伟突然扑上来，一把夺过林砚手里的密封袋，转身就往灶台里扔：“既然是伪造的，留着也没用！烧了干净！”
“住手！”林砚反应极快，伸手去拦，却还是慢了一步——密封袋“呼”地掉进灶台，里面的膨胀剂空罐碰到滚烫的木炭，发出“滋啦”的声响，白色的粉末从袋口漏出来，遇热瞬间化作一缕白烟，呛得人直咳嗽；那张便签纸更是快，一下就被火星舔到，卷成个黑团，转眼就烧得只剩点灰烬。
乔伟叉着腰，喘着粗气，脸上带着点得逞的狞笑：“没证据了吧？我看你们还怎么诬陷我！林师傅，我劝你别多管闲事，影壁拆不拆，是乔家的事，跟你一个外人没关系！”
乔明气得脸都红了，举起扫帚就要冲上去：“你这混小子！烧了证据就想不认账？我今天非替你祖宗教训教训你不可！”
“乔大爷，别冲动。”林砚伸手拦住乔明，脸上没什么表情，反而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解锁屏幕，点开一个相册——里面全是证据的照片：膨胀剂罐的正反面特写，上面的成分表、生产日期清晰可见；便签纸展开后的照片，“陈总”“影壁裂缝”等字迹拍得清清楚楚；还有工房木箱的照片，里面未开封的膨胀剂罐一字排开，背景里的西跨院门牌隐约可见。
“我早知道你可能会销毁证据，所以提前拍了照片，还同步到了云端。”林砚把手机递到乔伟面前，屏幕光映着乔伟瞬间惨白的脸，“不仅如此，我还调了西跨院工房附近的监控——三天前，你带着两个‘涅盘’的人搬着蓝色桶进去，监控拍得很清楚。需要我把这些证据发给山西文物局，让他们来跟你对峙吗？”
乔伟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刚才的嚣张气焰瞬间没了，他往后退了退，后背撞到灶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看着林砚手机里的照片，又看了看门口怒目而视的乔明，还有一旁低头沉默的苏晓，喉咙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半天没挤出一个字——监控、云端备份、文物局，这些词像重锤一样砸在他心上，他知道，这次是真的瞒不住了。
苏晓站在旁边，看着乔伟的狼狈样，心里五味杂陈。她刚才差点以为证据被烧了，林砚就没办法了，没想到他早就留了后手——这个男人，总是这么细心，这么坚定，和父亲那种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做法，完全是两个极端。她捏紧了口袋里的手机，刚才想给父亲发消息的念头，此刻突然淡了下去——或许，父亲真的错了？
乔伟沉默了半天，突然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狠劲：“就算是我做的又怎么样？陈总说了，传统的东西早就该淘汰了！影壁拆了建智能体验馆，银库改成密室逃脱，能给乔家赚多少钱？你们守着这些破砖烂瓦，能有什么出息？”
“破砖烂瓦？”林砚的声音冷了下来，他走到乔伟面前，目光锐利得像刀，“这影壁是光绪年间的晋商砖雕，每一块砖都刻着工匠的心血；这大院是乔家祖辈走西口、靠诚信攒下的家业，不是你用来换钱的工具！你眼里只有钱，根本不懂什么是传承，什么是敬畏！”
“我不懂？”乔伟冷笑一声，却没敢直视林砚的眼睛，“你们懂，你们守着这些破东西，能挡住‘涅盘’的人吗？陈总有的是钱，有的是人脉，你们斗不过他的！”他一边说，一边往门口挪，“这事先这样，我还有事，先走了！”
“站住！”乔明拦住他，“你想就这么走了？烧了证据，承认了破坏影壁，就想溜？必须跟我们去文物局说清楚！”
乔伟用力推开乔明，撒腿就往外跑：“我不去！你们别逼我！这事没完！”他跑得太急，撞翻了门口的石榴花盆，花盆“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泥土撒了一地，红艳艳的石榴花被压在碎瓷片下，像一滩凝固的血。
林砚看着乔伟逃跑的背影，没有去追——他知道，乔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有这些证据在，文物局迟早会找他算账。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手机，关掉相册，对乔明说：“乔大爷，别气了，我们现在就去文物局，把这些证据交上去，让他们尽快处理。”
乔明点点头，叹了口气，蹲下身收拾地上的花盆碎片：“造孽啊，好好的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个败类……”
苏晓跟在林砚身后，走出东厢房。午后的阳光依旧刺眼，她看着林砚挺拔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乔伟说的“陈总有的是钱，有的是人脉”，像根刺一样扎在她心里。她知道父亲的手段，林砚这次把证据交上去，父亲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还会有更麻烦的事等着他们。
“苏晓，你没事吧？”林砚突然回头，看到她脸色发白，关切地问，“刚才乔伟扔证据的时候，没吓到你吧？”
“我……我没事。”苏晓勉强笑了笑，避开他的目光，“我们赶紧去文物局吧，别耽误了。”她加快脚步，走到林砚前面，不让他看到自己眼底的慌乱——她不知道，下一次，当父亲和林砚站在对立面时，她还能像现在这样，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吗？
东厢房的门还开着，灶台里的白烟渐渐散了，只留下一股焦糊味。地上的石榴花瓣被风吹得打了个转，最终落在碎瓷片旁，像在无声地叹息——这乔家大院的平静，终究还是被打破了，而接下来的风浪，只会比现在更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