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家大院的深夜像浸了冰的墨，连风都带着刺骨的凉，刮过院墙上的灯笼，把橙红的光搅得支离破碎，在青石板上投下晃荡的碎影，像撒了一地的碎玻璃。林砚刚把影壁砖缝里的竹篾防盗簧小心收好，就听见西跨院方向传来“哗啦”一声——是贼人逃跑时撞翻了堆在墙角的旧木梯，木梯砸在青砖地上，发出刺耳的巨响，在寂静的夜里传得老远。
“别让他们跑了！”乔明拎着榆木扁担就冲了出去，扁担上还沾着白天修厢房时的木屑，跑得急了，木屑簌簌往下掉。林砚紧随其后，手里攥着那把银质小刀——刀身是爷爷传的，边缘磨得锋利，刚才撬防盗簧时还用过，此刻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的脚步很稳，踩在青石板上几乎没声音，只有袖口被风掀起时，露出里面藏着的测绘尺，晃过一道细弱的光。
三个黑衣人跑得狼狈，黑色连帽衫的帽子被风吹掉，露出乱蓬蓬的头发。他们显然对乔家大院的地形不熟，慌不择路地往大门方向跑，却在路过东厢房夹道时，一个黑衣人被门槛绊倒，摔在地上，膝盖磕出了血。另外两个顾不上他，头也不回地往前冲，转眼就消失在夜色里。
“抓住他！”乔明大喊一声，率先冲过去。那黑衣人刚爬起来，还没站稳，乔明的扁担就压在了他的肩上，“咚”的一声，又把他按回地上。黑衣人挣扎着想去摸腰间的折叠刀，林砚已经蹲下身，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指尖用力，疼得黑衣人“嗷”地叫了一声，刀“当啷”掉在地上，在青石板上滑出老远。
“老实点！”林砚的声音冷得像院墙上的霜，“谁派你们来的？为什么要撬影壁砖？”
黑衣人趴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脸贴在冰凉的石板上，能感觉到石缝里渗出来的潮气。他穿着黑色工装裤，裤脚沾着泥，显然是从城外过来的。“我不知道……我就是来打工的……”他嘴硬，眼神却瞟向地上的刀，满是慌张。
乔明气得用扁担头戳了戳他的后背，“打工？打工的半夜撬人家影壁？还带刀？你当我们是傻子！”他顿了顿，故意提高声音，“我告诉你，这影壁是光绪年间的晋商砖雕，属于文物！破坏文物是要坐牢的，最少三年！”
“别！别坐牢！”黑衣人瞬间慌了，挣扎着抬头，额角的血顺着脸颊往下流，混着汗水，狼狈不堪，“我说！我说！是……是‘涅盘’的人让我们来的！他们给了我们每人五千块，说只要把影壁上有榫卯的砖弄下来一块，再给五千！”
“涅盘？”林砚眼神一沉，“是陈敬鸿派你们来的？”
“对！是陈总！”黑衣人连忙点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陈总说，那砖里藏着密码，必须弄到手！”
“他怎么知道影壁有榫卯砖？”林砚追问，指尖不自觉地收紧——这个问题，他在心里问了自己无数次，从发现石灰标记开始，怀疑就像藤蔓，一直在心里蔓延。
黑衣人被问得一噎，眼神躲闪了一下，显然是怕得罪人。乔明见状，又把扁担往下压了压，“快说！不然现在就送你去派出所，让警察审你！”
“我说！我说！”黑衣人疼得龇牙咧嘴，终于松了口，“是……是陈总女儿！是她告诉我们的！”
林砚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
“陈总女儿？”乔明愣了一下，转头看向林砚，眼神里满是疑惑，“陈敬鸿还有女儿？”
“有！就是……就是之前跟这位师傅一起勘察影壁的那个姑娘！”黑衣人突然抬起头，目光越过林砚和乔明，看向夹道入口的方向，眼睛亮了一下，像是找到了更有力的证据，“对！就是她！她跟我们说，影壁上第36个寿字砖是活榫，还告诉我们怎么找其他有榫卯的砖，说砖角的石灰点就是标记！她还说，砖里藏着密码，让我们务必弄到手，不然陈总饶不了我们！”
“轰”的一声，林砚感觉脑子里像炸了个响雷，所有的怀疑、猜测，此刻都变成了冰冷的事实。他猛地转过身，看向夹道入口——苏晓就站在那里，身上只披了件薄外套，外套滑落一半，挂在胳膊上，头发被风吹得很乱，脸色惨白得像纸，眼神里满是震惊和恐慌，像被吓坏的小鹿。
苏晓是被院子里的动静吵醒的。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想着深夜盗砖的事——她知道父亲派了人来，却没想到会这么快，更没想到会被林砚抓住。听到夹道里的呵斥声，她再也坐不住，披了件外套就跑了出来，刚到入口，就听到了黑衣人的最后一句话。
“是她告诉我们的！砖角的石灰点就是标记！”
这句话像一把刀，狠狠扎进苏晓的心里。她浑身一僵，外套从胳膊上滑落到地上，露出里面的浅色睡衣，在夜里显得格外单薄。她张了张嘴，想辩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咚咚”的，像要撞碎肋骨。
“苏晓？”林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眼神里的失望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想起昨天在影壁前，苏晓说“担心影壁再裂”时躲闪的眼神；想起工房里，她偷偷把写着“陈总”的便签纸折进袖口；想起深夜巡查后，她口袋里漏出的石灰粉——所有的细节，此刻都像拼图一样，严丝合缝地拼在了一起。
黑衣人见苏晓没否认，更来了劲，“就是她！这位小姐！她还跟我们说，如果遇到人，就说是来捡东西的，实在不行就跑！她说林师傅你心思细，让我们小心你的防盗装置，没想到还是被抓住了！”
“不……不是的……”苏晓终于挤出几个字，声音哽咽，带着哭腔，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她看着林砚，看着他眼神里的失望，心像被撕成了碎片，“林砚，你听我解释，我……我是被逼的……”
“被逼的？”林砚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的温度一点点变冷，“被逼着做石灰标记？被逼着传递榫卯位置？被逼着骗我？”
苏晓再也忍不住，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青石板上。膝盖砸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疼得她浑身发抖，却顾不上。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青石板上，晕开小小的湿痕，“是我父亲……是陈敬鸿逼我的！他说如果我不做，就再也不让我见我母亲……我从小就没见过我母亲，我只想见她一面……”
她抬起头，满脸泪痕，眼神里满是愧疚和绝望，“我叫陈苏晓，我是陈敬鸿的女儿……之前骗了你，说我叫苏晓，对不起……我一开始不知道他要破坏影壁，我以为只是找什么东西……直到后来，我看到你那么在乎这些砖，看到你设防盗簧保护它们，我才知道我错了……可是已经晚了，林砚，我对不起你……”
乔明在一旁看着，也叹了口气，松开了按在黑衣人肩上的扁担。他看着苏晓，眼神里满是惋惜，“姑娘，你怎么能这么糊涂啊……这影壁是乔家的根，是晋商的念想，你父亲怎么能这么做……”
黑衣人见没人注意他，悄悄往旁边挪了挪，想趁机逃跑。林砚眼疾手快，一脚踩住他的脚踝，“别动！”他的声音很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乔大爷，先把他绑起来，交给文物局的人，让他们顺着这条线查，看看陈敬鸿还想干什么。”
乔明应了一声，从旁边的柴房里找了根麻绳，把黑衣人捆得结结实实。黑衣人嘴里还在嘟囔着“我是无辜的”，却没人再理他。
林砚蹲下身，捡起地上的外套，递给苏晓，“起来吧，跪着解决不了问题。”
苏晓慢慢站起身，接过外套，却没穿上，只是攥在手里，手指把外套的布料捏得皱巴巴的。她不敢看林砚的眼睛，只能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泪水还在不停地流，“林砚，我知道我错了，你要怎么罚我都可以，只要能弥补对影壁的伤害，我什么都愿意做……”
林砚没说话，只是转头看向影壁的方向。月光下，百寿影壁静静地矗立着，那些刻了百年的寿字，此刻像在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风又吹了过来，带着深秋的寒意，刮在脸上，像无数根细针。他知道，从苏晓坦白身份的这一刻起，他和她之间的信任，就像影壁上的砖缝，一旦裂开，就再也无法复原了。
“跟我来。”林砚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我们谈谈。”
苏晓点点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跟在林砚身后，一步一步往前走。青石板上的脚步声很轻，却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疼得她心里发颤。她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不仅是林砚的质问，还有她自己内心的愧疚和挣扎——她欠林砚一个解释，更欠那些被她伤害的古建一个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