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影》系列在实验室展出的最后一天,来了一个特别的观众。
那是个穿着沾满颜料工装裤的女人,她在展厅里停留了整整一个下午。我注意到她不是走马观花地浏览,而是在某些照片前会驻足良久,身体微微前倾,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描画着什么。
最后她走到我面前,直截了当地问:这些照片是你拍的?
我点头。
很有意思。她的目光锐利,你在用相机解构城市,再把碎片重新拼合成新的秩序。
后来我知道她叫秦飒,是个雕塑家。那天我们几乎没有交谈,但她离开时留下了一张名片:有空可以来我的工作室看看。
我没有立即去。反而开始反思她说的解构与重构。确实,我的镜头一直在将城市拆解成无数个瞬间,但我是否真的找到了它们之间的内在秩序?
带着这个疑问,我开始了新的尝试。我选择了一个固定的地点——一座正在改造的老剧院,决定用三个月时间记录它的变迁。每天清晨,我都会在同一个位置拍摄一张照片:工人们拆除雕花穹顶,运走破损的座椅,又装上新的钢结构。
当我把这些照片按时间顺序排列在墙上时,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静止的影像开始流动,老剧院像活了过来,在时间的河流中缓慢地蜕变。这不是简单的记录,而是一场与时间的对话。
周先生看到这组作品时,罕见地露出了笑容:你开始触摸到摄影的本质了。
是什么?
驯服时间。
就在我沉浸在这组新作品时,收到了一个艺术沙龙的邀请函。主办方希望我展示《显影》系列的部分作品。我犹豫了很久,最终选送了那组老剧院的变迁,还有几张最近在工业区拍的照片——生锈的管道与崭新的厂房并置,废弃的铁轨旁开出野花。
沙龙当天,我站在展厅的角落,看着观众在我的作品前停留。有人皱眉,有人点头,有人窃窃私语。这时,我又看见了秦飒。她站在那组工业区的照片前,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专注。
她转身看见我,径直走过来:这组更好。
为什么?
有了张力。她比划着,柔软与坚硬,消亡与新生。你的镜头不再只是观察,开始思考了。
我们就这样认识了。后来她告诉我,那天在实验室看到我的照片时,她正在创作一组关于的雕塑。她说我的照片让她想起了黏土上留下的指纹,每一道都是时间的证据。
而我也终于去了她的工作室。满地的石材、金属屑,还有未完成的作品。我举起相机,第一次把镜头对准一个人——她正在打磨一块石材,专注的侧脸在阳光下泛着细汗。
按下快门的瞬间,我明白了一些事情。或许我一直在等待的,不是某个完美的瞬间,而是能让我的镜头找到归属感的那个画面。
就像现在,暗房的红光下,她的侧影在相纸上慢慢显现。这一次,我不再是记录者,而是参与者——在这个即将展开的故事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