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午后,阳光透过兰蕙斋410室半开的窗帘,在木地板上投下温暖而慵懒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以及若有若无的甜香。
凌鸢盘腿坐在自己铺着素色格子床单的床上,膝盖上架着一块轻薄的数位板。她的眉头微微蹙起,视线在屏幕上的设计稿和对面沈清冰的书桌之间来回移动。沈清冰正对着一个尚未成型的产品模型草图凝神思索,指尖无意识地转动着炭笔。
“边界消融之后,”凌鸢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点思索过后的细微沙哑,“模型的参数是不是需要重新定义?”
沈清冰抬眸,目光越过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边缘,落在凌鸢脸上。她们之间那种曾经需要借助“关系模型”来观测和言说的默契,如今已沉淀为一种无需多言的静默理解。她没问凌鸢指的是哪个模型,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放下炭笔,拿起手边的马克杯喝了一口温水。“你觉得哪里需要调整?”
“不是调整,是迭代。”凌鸢纠正道,手指在数位板上快速滑动,调出另一个图层,“你看,之前我们设定的‘安全距离’和‘试探阈值’这两个变量,现在观测数据已经长期趋于零值,理论上可以移除了。”
沈清冰站起身,走到凌鸢床边,很自然地挨着她坐下,低头看向屏幕。凌鸢能感受到她靠近时带来的微弱气流和身上淡淡的松节油与铅笔屑混合的气息。这种气息,在曾经那些共享深夜吐司的时刻,早已变得熟悉而令人安心。
“移除的话,基础架构会不会不稳定?”沈清冰指出一个节点。
“所以需要引入新的核心变量来支撑。”凌鸢指尖点着屏幕,“比如,‘共享沉默的舒适度’,或者……‘非必要接触的频率与持续时间’。”她说后面这个变量时,语气依旧保持着讨论学术问题般的平静,但耳根却不易察觉地漫上一点薄红。
沈清冰侧头看了她一眼,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却似乎含着一丝极淡的笑意。她没有对变量命名发表意见,只是伸手,用指尖轻轻擦过凌鸢的嘴角。“沾上果酱了。”她陈述道,指尖留下一点黏腻的触感。
凌鸢一愣,这才想起下午从五味轩回来时,确实顺带买了一份蓝莓果酱吐司,刚刚一边画图一边吃掉了。而沈清冰这个动作,自然得如同拂去她画稿上的橡皮屑。
“……谢谢。”凌鸢小声说,感觉脸颊的温度有些升高。她清了清嗓子,强行将注意力拉回屏幕,“所以,新变量的权重,你觉得设多少合适?”
“数据采样还不够。”沈清冰收回手,语气依旧平稳,“需要更多观测实例。”
她们的“关系模型”,早已从最初冰冷的数据结构,演变成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亲密游戏,一种只属于她们二人的、独特的交流媒介。
与此同时,物理学院的天文台内,夏星正小心翼翼地调整着望远镜的角度。暮色尚未完全降临,但她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为今晚的观测做准备。竹琳安静地坐在旁边的折叠椅上,膝上摊开着一本厚重的植物图鉴,手指正轻轻抚过一页蕨类植物的插图。
“琳姐,今晚的云层预测很薄,适合观测m51涡状星系。”夏星的声音带着兴奋,“它的星涡结构和你上次给我看的那种蕨类植物的生长螺旋,在数学模式上可能有奇妙的关联性。”
竹琳抬起头,温和地笑了笑:“嗯,我很期待你的‘转译’报告。”她合上书,走到夏星身边,递过去一个保温杯,“喝点水。你下午体育课测了八百米,需要补充水分。”
夏星接过杯子,拧开喝了一口,是温度刚好的蜂蜜水。她眨眨眼,看向竹琳:“琳姐,你怎么知道我跑了八百米?”
“胡璃发信息说的,她体育课和你同一个时段。”竹琳语气自然,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她说你跑完脸很红,喘得厉害。”
夏星“哦”了一声,心里却像被这杯温热的蜂蜜水熨帖过一样。这种细碎日常中的相互关照,构成了她们“混沌关联”研究中最为坚实的实证数据。她放下水杯,继续调试设备,嘴里念叨着焦距、曝光时间之类的术语。竹琳就站在她身侧半步远的地方,安静地听着,偶尔在她需要递工具时,准确地将螺丝刀或清洁布放到她手里。
夜幕缓缓铺开,天文台穹顶下的空间显得格外静谧。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和两人轻缓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而在校外那家名为“清心苑”的茶馆角落,胡璃和乔雀对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胡璃面前摊着一本笔记,正在奋笔疾书,似乎是在构思一篇关于宋代婉约词的论文。乔雀则捧着一卷泛黄的线装书,专注地校对着上面的文字。
光线幽暗,只有桌上那盏仿古宫灯洒下昏黄柔和的光晕。
胡璃写到一个段落,停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抬眼看向对面的乔雀。乔雀恰好也从书卷上抬起视线,两人的目光在昏黄的灯下相遇。
没有言语。
自博物馆那次长久的凝视,彻底确认了彼此超越“学术知音”的心意后,这样的沉默对视便时常发生。不再需要借助古典文献或器物修复的隐喻来小心翼翼地试探,心意相通后,连沉默都充满了安宁而确定的质感。
乔雀微微弯了弯唇角,伸手将胡璃面前那杯已经微凉的茶挪开,将自己手边那杯热气袅袅的新茶推了过去。
胡璃接过,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乔雀的手指,温暖一瞬而过。她低下头,抿了一口茶,清雅的茶香在口中漫开,也掩不住心底泛起的、细微而持续的甜意。
窗外,暮春的晚风拂过街边的香樟树,叶片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无数细语,融入清墨大学这宁静而寻常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