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西北角的写生角，毗望星湖，倚靠着几块颇具姿态的假山石，植被层次丰富，是美术学院学生最常光顾的户外练习场所之一。春末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地上投下细碎而晃动的光斑。
秦飒坐在折叠凳上，膝盖上架着速写本，炭笔在纸面上快速滑动，发出沙沙的轻响。她画的是前方一株老槐树的虬结根部与一部分假山石的组合，专注于捕捉自然物象的肌理与体块关系。这是雕塑专业的日常功课，训练观察力和对形体结构的理解。
石研就在她身旁不远处。她没有像往常那样举起相机，而是也拿着一个速写本，用的是硬质的铅笔，线条略显生涩，但异常认真。她画的是秦飒的侧影——专注于速写时的秦飒。低垂的眼睫，微抿的唇角，握着炭笔的、沾了些许黑色粉末的手指，以及那副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近乎隔绝外物的神情。
这是“深度观察”的另一种形式。放下熟悉的相机，尝试用相对陌生的绘画方式去记录，对石研而言是一种挑战，也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她试图通过线条，去理解秦飒眼中所看到的世界，以及那个世界在她笔下的重构过程。
秦飒完成了一处根节纹理的刻画，稍作停歇，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目光自然地转向石研的本子。看到画纸上那个熟悉的自己，她并没有感到意外，只是微微挑了下眉。
“比例有点问题，”秦飒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专业审视的味道，“肩膀的斜度，这里，”她伸出沾着炭灰的手指，虚点在石研的画纸上，“应该再往下压一点。”
石研顺着她的指点看了看，又抬头对比了一下秦飒实际的肩线，点点头，拿起橡皮小心地修改起来。她没有因为被指导而感到窘迫，反而很珍惜这种来自被观察对象本身的、精准的反馈。
“构图可以再大胆些，”秦飒继续说着，目光重新回到自己的速写本上，炭笔寻找着下一个落点，“不必完全拘泥于看到的，可以强调你感受到的力度。”
石研若有所思。她再次下笔时，线条似乎比之前肯定了一些，开始尝试突出秦飒身上那种凝练的、专注于创造的力量感。
风吹过树梢，带来湖面的湿润气息和植物的清新味道。写生角很安静，只有画笔与纸张摩擦的声音，以及偶尔的鸟鸣。
过了一阵，石研放下铅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她看着修改后的速写，虽然技巧依旧稚嫩，但似乎捕捉到了一点不同于照片的神韵。
秦飒也合上了自己的速写本，站起身，拍了拍落在裤子上炭灰。“走吧，工坊那边，泥稿差不多到可以上大形的阶段了，需要你帮忙拍些多角度的参考。”
“好。”石研也收起画具。
她们收拾好东西，并肩离开写生角。阳光将她们的影子拉长，一个挺拔利落，一个稍显纤细。一个用泥土塑造形体，一个用光影定格瞬间。而在这一日的写生角，她们短暂地交换了工具，也交换了视角，在“相互见证”的道路上，又深入了一步。观察与被观察，记录与被记录，在持续的互动中，早已融为一体，难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