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的午后,阳光褪去了盛夏的暴烈,透过清心苑茶馆老窗上的木格,在浅色原木桌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里漂浮着茶叶的清香和一种属于校园特有的、静谧而专注的气息。
苏墨月坐在常坐的靠窗位置,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传播学理论前沿》,手边的抹茶拿铁已经见了底。她微微蹙着眉,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书页边缘,目光却落在窗外偶尔经过的、行色匆匆的学生身上。
邱枫端着两杯新泡的茶回来时,看到的就是她这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她将一杯热气腾腾的滇红轻轻放在苏墨月面前,自己则在对面坐下。
“选题还没定?”邱枫的声音不高,带着她惯有的沉稳。
苏墨月回过神,接过茶杯,暖意顺着掌心蔓延开来。她轻轻呼出一口气:“不是选题的问题。是方向。”她抬起眼,看向邱枫,“大三了,感觉突然被推到了某个岔路口。之前觉得做社会新闻调查很有意义,现在又觉得深度人物特写或许更能触及本质…而且,涉及到实习、未来方向……”她的话语没有说完,但其中的迷茫显而易见。
邱枫没有立刻给出建议,只是安静地听着,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温热的瓷杯。等苏墨月说完,她才开口,语气平实:“管理学院这边也一样。暑期实习接触了具体的项目运营,才发现理论和实操隔着一道鸿沟。是继续深耕学术,还是尽早适应业界节奏,也需要抉择。”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苏墨月面前那本厚重的书。“不过,我记得你上学期末说过,做那个关于校园非遗社团的专题报道时,虽然过程磕绊,但看到稿件最终呈现,尤其是当事人的反馈时,觉得‘值了’。”
苏墨月微微一怔,眼底的迷雾似乎散开些许。她低头抿了一口红茶,醇厚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嗯。是说过。”
“那就先别想太远的‘意义’或‘本质’。”邱枫的声音依旧平稳,“抓住那个‘值了’的感觉。其她的,边走边看。”
没有过多的安慰,也没有武断的指点,只是将她自己曾有的感受和判断重新锚定在她面前。苏墨月紧绷的肩膀不知不觉放松下来,她重新翻开书,目光变得专注起来。“有道理。那我先把这本书啃完,再去约谈两个老师。”
邱枫不再多言,也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开始处理一份商业案例分析报告。两人各自埋首于自己的学业,偶尔抬头,视线交汇,或交换一句关于茶温、进度的小小对话。清心苑里流淌着舒缓的轻音乐,她们这一角,成了喧嚣开学季中一个稳定而安宁的坐标,无声地消解着属于更高年级的、初现端倪的压力。
同一片午后的阳光,穿过美术学院大楼顶层新辟出的那间独立工作室的高窗,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微尘和金属碎屑。秦飒戴着护目镜和厚手套,正站在一座近一人高的、初具雏形的金属雕塑前。那是她的新系列《初砺》中的核心作品,由数块切割粗糙的钢板和铜管以一种看似危险却又充满张力的方式铆接、组合而成。
她手中的角磨机与金属摩擦,发出刺耳却富有节奏的声响,偶尔迸溅出耀眼的火花。汗水沿着她的额角滑下,她却浑然不觉,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手下那块需要调整弧度的钢板上。
工作室的角落,石研安静地坐在一张小凳上,相机挂在胸前,但她并没有频繁举起。她的目光追随着秦飒的动作,观察着她每一次发力时手臂肌肉的线条,每一次停顿审视时微微偏头的角度,以及被汗水与油污稍稍沾染却异常明亮的侧脸。她的存在本身,就像这间工作室里一个恒定不变的参数,融入空气,成为背景音的一部分。
当秦飒终于关掉角磨机,摘下手套,长长舒了一口气时,石研才适时地递上一瓶拧开的矿泉水,和一条干净的湿毛巾。
秦飒接过,畅快地喝了几大口,用毛巾胡乱擦了擦脸和脖子。“这块地方的转折,还是太‘肉’了,不够利落。”她指着雕塑的某个局部,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石研说。
石研走近几步,仔细看着那个部位,然后举起相机,调整焦距,对着那个局部拍了几张特写,又将屏幕转向秦飒。“从这个角度看,光影交界处的力度其实已经出来了。或许问题不在于形,而在于旁边这块阴影区域的衬托不够。”
秦飒凑过去看屏幕,眯着眼思索片刻,猛地一拍手:“对!是衬托!得把后面那块背景板的肌理再做得强烈一些,形成对比。”她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转头看向石研,嘴角扬起一个带着油污却无比生动的笑,“你真是我的定心丸。”
石研回以浅浅一笑,收起相机。“记录下来了。能量消耗过半,建议补充燃料。第三食堂今天有糖醋排骨。”
秦飒被她这务实又精准的“状态播报”逗乐,笑声在空旷的工作室里格外清晰。“行,听你的。收拾一下,吃饭去。”
阳光偏移,将两人并肩离开工作室的背影拉长,融入走廊尽头的光晕里。创作周期的同步陪伴,已无需言语强调,它体现在一个眼神的解读,一次精准的反馈,以及一顿适时提供的、能补充能量的糖醋排骨里。
夜幕初降,图书馆三楼的靠窗自习区,灯火通明。
胡璃和乔雀并排坐在一张长桌旁。胡璃面前摊开的是《文献学概论》和几本厚厚的古籍影印本,乔雀则在笔记本电脑上飞快地敲打着什么,屏幕上满是复杂的理论公式和推导过程。
经过暑假短暂的分别,她们似乎并未经历任何需要重新适应的尴尬。胡璃遇到一个关于汉代目录学流变的问题,很自然地就将书本往乔雀那边推了推,手指点着一段晦涩的注释。
乔雀停下敲击键盘的动作,侧过头,扶了扶眼镜,仔细阅读起来。片刻后,她拿起旁边的铅笔,在胡璃的笔记本空白处轻轻划出几个关键词,又低声解释了几句源流考辨的要点。
胡璃边听边点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是我把《七略》和《汉书·艺文志》的承继关系想简单了。”
问题解决,两人便又各自回到自己的世界里。胡璃继续埋首于故纸堆,乔雀则重新沉浸在她的理论物理宇宙中。偶尔,胡璃会把自己水杯推向乔雀那边,乔雀便会自然地拿起旁边共用的保温壶,为她续上热水,动作流畅,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她们之间没有多余的交谈,只有书页翻动、键盘轻响、以及保温壶放置时细微的碰撞声。但这种沉默并非空洞,而是被知识与陪伴共同填满的、坚实而温暖的静谧。栎阳田野调查的短暂分离,非但没有造成隔阂,反而像一次轻微的淬炼,让回归日常后的联结变得更加凝练和稳固。图书馆的这一隅,成了她们学术与生活支持无缝切换的最佳场域,安静地见证着新学期伊始,那份沉淀下来的、无需言说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