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麻子那双因贪婪和震惊而几乎凸出的眼睛,如同淬了毒的钩子,死死钉在李子豪肩上那个鼓鼓囊囊的布袋上。供销社里出来的,还卖了这么多东西!这穷小子哪来的钱和票?!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子豪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瞬间漏跳了一拍!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被这个牛皮糖一样的无赖在公社当场撞见,而且是在他刚刚进行完大采购之后!
王麻子脸上的惊愕迅速转化为一种混合着狂喜和狠厉的狰狞表情。他像是终于抓住了确凿证据的猎狗,嘴角咧开一个难看的笑容,不再躲藏,反而从树后迈出一步,直接堵在了巷子口,眼神戏谑而威胁地盯着李子豪,那意思很明显——你跑不掉了!
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李子豪的脑子在这一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硬闯过去肯定不行,王麻子虽然干瘦,但毕竟是个成年男人,纠缠起来自己占不到便宜,而且一旦闹大,引来市管会的人,他根本解释不清这些东西的来历。
退回供销社?也不行,那等于自投罗网。
唯一的出路,就是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和对方贪婪又惜命的心理,想办法甩掉他,或者……吓住他!
电光火石间,李子豪做出了决断。他脸上非但没有露出王麻子预想中的惊慌恐惧,反而强行挤出一个带着几分憨厚和讨好的笑容,甚至还主动朝着王麻子点了点头,然后……猛地转身,不是冲向王麻子,也不是退回供销社,而是拔腿就朝着巷子深处、更偏僻的方向狂奔而去!
这个反应完全出乎王麻子的意料!他愣了一下,随即勃然大怒:“小兔崽子!还敢跑?!你给我站住!”他嘶吼着,立刻迈开腿追了上去,心里认定了李子豪是做贼心虚!
两人一前一后,在公社狭窄僻静的小巷里展开了追逐。
李子豪背着沉重的布袋,速度受到很大影响,但他胜在年轻,而且求生本能激发了他的全部潜力。他根本不走直线,专门挑那些岔路多、拐角急、堆满杂物的小巷子钻,利用对刚才来时路的模糊记忆和对环境的机智判断,拼命想要拉开距离。
“站住!把东西留下!不然老子弄死你!”王麻子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着,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威胁,声音在狭窄的巷道里回荡。他毕竟年纪大了,又抽多了烟,体力远不如李子豪,追了一段就开始上气不接下气,但那双眼睛里的贪婪和狠毒却丝毫未减,死死咬着前面那个奔跑的身影。
李子豪根本不理会后面的叫骂,他的肺部火辣辣地疼,汗水模糊了视线,但他不敢停歇。他知道,一旦被追上,不仅东西保不住,很可能还会被打个半死,甚至被扭送到公社去!
必须甩掉他!
在一个堆满破砖烂瓦的岔路口,李子豪猛地拐弯,利用一堆半人高的废料暂时挡住了王麻子的视线。他闪电般地将肩上的布袋取下,飞快地塞进废料堆的一个缝隙里,并用几块破砖头草草掩盖了一下。带着这么多东西根本跑不快!
然后他毫不停留,继续向前狂奔,故意弄出很大的脚步声。
王麻子喘着粗气追过来,看到李子豪空着手还在往前跑,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狂喜——这小子肯定是慌不择路,把东西扔了!他立刻停下脚步,兴奋地扑向那堆废料,手忙脚乱地开始翻找。
“我的!都是老子的!”他嘴里喃喃自语,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
然而,他翻找了半天,除了砖头瓦块,什么都没找到!布袋仿佛凭空消失了!
“妈的!耍我?!”王麻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气得暴跳如雷,再次起身朝着李子豪逃跑的方向追去,但这么一耽搁,李子豪早已跑远了。
李子豪听到后面翻找和怒骂的声音,知道自己暂时甩掉了他,但他不敢大意,继续拼命奔跑,七拐八绕,终于从另一头钻出了巷子,来到了公社边缘的一片打谷场附近。
这里相对开阔,也有零星的村民在干活。他混入人群,强装镇定,放缓脚步,一边大口喘气恢复体力,一边警惕地回头张望。
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到王麻子灰头土脸、气急败坏地从巷口钻出来,站在路边伸着脖子四处张望寻找,显然跟丢了目标,脸上的表情像是吃了苍蝇一样难看。
李子豪悄悄躲在一个草垛后面,心脏依旧狂跳。暂时安全了,但东西还藏在巷子里,必须想办法取回来!而且王麻子肯定还在附近徘徊,不会轻易放弃。
他躲在草垛后,仔细观察着王麻子的动向。只见王麻子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公社出口附近转悠了半天,嘴里不停地骂骂咧咧,最后似乎认定李子豪已经跑回村了,这才不甘心地朝着回村的方向走去,但一步三回头,显然还不死心。
不能再等了!必须趁他离开,赶紧把东西取回来!
李子豪又耐心等待了片刻,确认王麻子确实走远了,才小心翼翼地从草垛后出来,再次绕路,从另一个方向重新摸回了那条堆满废料的小巷。
巷子里寂静无人。他心脏怦怦跳着,快速跑到那堆废料前,挪开砖头——
那个破旧的布袋还好端端地藏在里面!
他一把将布袋拽出来,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来不及检查,他立刻将布袋重新背上肩,这一次,他不再走大路,而是选择沿着田野和河滩的边缘,绕一个更大的远路返回李家沟。
这条路人迹罕至,异常难走,但胜在安全。
一路上,他精神高度紧张,任何风吹草动都让他如惊弓之鸟。肩上沉甸甸的粮食和工具,此刻不再是收获的喜悦,而是逃亡般的沉重负担。
直到远远看到李家沟那熟悉的轮廓,他才真正松了口气,但疲惫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终于,他拖着近乎虚脱的身体,踉踉跄跄地回到了自家那扇破旧的木门前。掏出钥匙的手都在颤抖。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熟悉的、带着淡淡草药和动物气息的温暖扑面而来。
炕上的小兽立刻支棱起脑袋,看到他回来,碧蓝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明亮的光彩,发出欢快而急切的“呜呜”声,挣扎着想爬过来,那条打着夹板的伤腿笨拙地拖在后面。
看到这个小家伙安然无恙,并且如此急切地迎接自己,李子豪一路上所有的紧张、后怕和疲惫,仿佛在这一刻都有了宣泄的出口。
他反手插上门闩,将肩上沉重的布袋“咚”地一声放在地上,自己也几乎脱力地靠在门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小兽拖着伤腿,艰难地挪到炕沿边,伸出小舌头,急切地舔着他垂下的、沾满泥土和汗水的手指,喉咙里发出委屈又依赖的咕噜声,仿佛在抱怨他离开了这么久。
李子豪缓过一口气,蹲下身,轻轻抱住小家伙,感受着它温热的体温和细微的颤抖,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终于缓缓回归。
“没事了……我回来了……”他声音沙哑地安抚着,仔细检查了一下它的伤腿,还好,夹板没有松动。
他打开布袋,拿出那瓶珍贵的紫药水和纱布,准备先给它重新处理伤口。
然而,就在他拿出药瓶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布袋最底下,那包用油纸包着的红糖旁边,似乎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小卷折得整整齐齐的、略显粗糙的黄色草纸,用一根细细的麻线捆着,纸卷里似乎还硬硬地裹着什么东西。
这不是他买的东西!
李子豪的动作瞬间僵住,瞳孔微微收缩。
这东西什么时候、怎么进到他的布袋里来的?!
他小心翼翼地、如同拆解炸弹般,拿起那个陌生的纸卷。麻线捆得很潦草,他轻轻一拉就开了。
草纸展开,里面包裹着的,赫然是一小截干枯发黑、形状怪异、散发着淡淡奇异腥气的植物根茎,而草纸的内页上,用潦草模糊的炭笔字,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地址和一行小字:
【找胡三,治腿。勿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