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远处,那棵老槐树的阴影仿佛活了过来,吞噬了那名年轻调查员的身影,只留下一片令人窒息的、充满监视意味的死寂。
李子豪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又轰然落回的奔流声,以及心脏那沉重而疯狂的撞击。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暗哨!他们竟然留下了暗哨!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调查科的人根本没有完全相信他!他们怀疑他,甚至可能已经掌握了一些模糊的线索,只是暂时没有确凿证据,或者被王麻子的突然出现打断了搜查!留下暗哨,就是为了监视他的一举一动,等待他自行露出马脚!
完了!彻底完了!
周雪还藏在后山!他原本计划今晚稍晚些时候,趁夜深人静再去给她送点吃的并商量对策。可现在,外面有双眼睛死死盯着,他任何异常的举动都可能被尽收眼底!
一旦他被发现深夜前往后山,那一切都将暴露无遗!等待他和周雪的,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李子豪。他感到一阵阵眩晕,几乎要站立不稳。
不能坐以待毙!绝对不能!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在极度的恐惧和压力下疯狂运转。暗哨的主要目的是监视他是否外出、是否与人接触。那么,只要他不出去,或者……制造出他没有出去的假象?
可是周雪怎么办?她独自一人在后山,又冷又怕,缺乏食物,根本撑不了多久!而且,谁也不知道调查科的人明天会不会扩大搜索范围,直接搜山!
必须通知她!必须让她知道外面的情况极度危险,让她无论如何都要隐藏好,绝对不能发出任何动静!
可是怎么通知?怎么绕过那个潜伏在黑暗中的眼睛?
他的目光焦急地在昏暗的屋内扫视,最终,定格在墙角那堆不起眼的、平时用来引火的干松针和枯叶上。
一个极其冒险、甚至有些异想天开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微弱火星,骤然闪现。
火!烟雾!
利用风向和烟雾,传递信号!
后山的窝棚地势比他家略高,如果在上风口点燃某种能产生特殊气味或明显烟雾的东西,或许……或许能引起周雪的注意?但这风险极大,烟雾也可能引来暗哨甚至村里其他人!
或者……另一个更大胆的想法——利用小兽?
他低头看向怀中。小兽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焦灼绝望的情绪,不再不安地扭动,而是抬起头,碧蓝的眼睛安静地望着他,仿佛在等待指令。
它能听懂复杂的指令吗?它能找到周雪藏身的确切位置吗?它能避开暗哨的视线吗?
这一切都是未知数!但眼下,这似乎是唯一一线渺茫的希望!
赌一把!必须赌一把!
李子豪眼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狠厉。他不再犹豫,迅速行动起来。
他先是从那堆柴火里找出几根半干不湿、容易产生烟雾的树枝,又撕下一条破布条。然后,他小心翼翼地走到窗边,透过破洞仔细观察外面暗哨可能藏身的老槐树方向。
夜色深沉,那片区域漆黑一片,根本看不到任何动静。但越是如此,越是让人感到无形的压力。
他屏住呼吸,仔细感受着风向。今晚刮的是轻微的东南风,正好是从他家吹向后山的方向!
天助我也!
他退回屋中央,用身体挡住可能透出的光线,快速用火柴点燃了那几根湿树枝。一股呛人的、带着特殊松油味的白烟缓缓升起。
他不敢让火势太大,只是维持着冒烟的状态。然后,他拿起那条破布条,放在烟雾上稍微熏了一下,让布条沾染上浓郁的松烟气味。
做完这一切,他迅速踩灭了火星,确保没有明火残留。
然后,他蹲下身,将小兽从布袋里抱出来,捧着它的小脑袋,目光无比严肃地直视着它碧蓝的眼睛,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小家伙……听着……现在只能靠你了……闻这个味道!”
他将那截带着浓烈松烟气味的布条凑到小兽的鼻子前,让它仔细地嗅。
“记住这个味道!去找……去找昨天那个姐姐!就是给你肉吃的那个!她在后山!找到她!把这个给她!告诉她……危险!躲好!千万别出来!明白吗?危险!躲好!”
他反复地、急促地强调着那几个关键词,将布条塞进小兽没受伤的那只前爪里,让它用爪子紧紧抱住。
小兽似乎真的在努力理解他的意图。它的小鼻子用力抽动着,记忆着那股特殊的烟味,碧蓝的眼睛看看布条,又看看李子豪焦急的脸,喉咙里发出极轻微的、仿佛应答般的咕噜声。
它听懂了吗?李子豪不知道,但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深吸一口气,抱着小兽,悄无声息地挪到屋子最里面、背对着院墙和暗哨方向的那面土墙。这面墙因为常年阴湿,底部有几处鼠洞和裂缝,虽然不大,但勉强够小兽这种体型钻出去。
他小心翼翼地撬开一块松动的土坯,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外面就是屋后狭窄的、堆满杂物的缝隙,远离道路,应该是暗哨视线的死角。
“去吧!小心点!千万别被人发现!”李子豪将小兽轻轻放到洞口,最后摸了摸它的脑袋,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紧张和祈祷。
小兽回头看了他一眼,碧蓝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然后毫不犹豫地、拖着那条还打着夹板的伤腿,敏捷地钻出了洞口,消失在屋外的黑暗里。
李子豪立刻将土坯恢复原状,心脏跳得如同擂鼓。他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他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和窗外呜咽的风声。
小兽成功了吗?它找到路了吗?它会被暗哨发现吗?周雪能明白那布条的含义吗?
无数个问题折磨着他的神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黑暗中,他度秒如年。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屋后的那个小洞里,突然传来极其轻微的窸窣声!
李子豪猛地扑过去,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一个沾着泥土的小脑袋艰难地从洞口钻了回来,正是小兽!它嘴里叼着什么东西,看起来……像是半块烤红薯?而且,它那条伤腿上的夹板似乎有些松动,沾满了泥污,显然这一路并不轻松。
它回来了!它竟然真的回来了!而且还带回了东西?是周雪给的?
李子豪又惊又喜,连忙将小家伙抱进来,仔细检查它没事,这才看向它叼回来的东西——确实是半块冷掉的烤红薯,而在红薯下面,还压着一小片折叠起来的、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
纸上,用烧黑的树枝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
【知道了。千万小心。东面坡下有三棵歪脖松,树下有洞可藏。】
周雪明白了!她不仅收到了警告,甚至还找到了一个更隐蔽的藏身点!这半块红薯,是她仅有的食物,她却分了出来……
李子豪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庆幸,有心酸,也有沉甸甸的压力。
小兽累坏了,趴在他怀里,小肚子急促地起伏着,但那双碧蓝的眼睛却亮晶晶的,仿佛完成了某项重要的使命。
暂时,周雪那边是安全的了。
但眼前的危机远未解除。暗哨还在外面,像毒蛇一样潜伏着。
他必须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正常作息,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他吹熄了油灯,和衣躺在炕上,怀里抱着疲惫的小兽,耳朵却竖得高高的,捕捉着屋外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
这一夜,注定无眠。
后半夜,气温骤降,窗外甚至飘起了冰冷的雨丝。
就在天色将亮未亮、最黑暗最寒冷的时分——
一直高度警惕的李子豪,突然听到院墙外,那个暗哨潜伏的方向,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明显带着压抑不住的吸气声,紧接着是一阵极力克制的、窸窣的动静,仿佛那个人在匆忙地移动位置或者……躲避什么?
怎么了?
李子豪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难道小兽的行动被发现了?
他立刻悄无声息地溜到窗边,小心翼翼地向外望去。
雨幕模糊了视线,但他依稀看到,老槐树下的那片阴影似乎空了一—那个暗哨离开了原本的位置,正略显仓促地向更远处的田埂方向移动,一边移动,还一边不停地回头朝着老槐树的方向张望,仿佛那里有什么让他极度不安的东西。
就在那片阴影的边缘,借着微弱的天光,李子豪似乎看到了一个极其模糊的、比狗更加瘦长矫健的灰色身影,一闪而过!
是狼!是哪只头狼?!它竟然摸到了村子边缘?它在干什么?驱赶那个暗哨?
还没等他想明白,更远处,后山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短促而凄厉的野兔的惨叫!声音在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紧接着,是一阵似乎受到惊吓的扑棱棱的飞鸟声。
那个正在移动的暗哨猛地停下脚步,警惕万分地望向后山声音传来的方向,犹豫了片刻,最终似乎做出了决定,开始加快脚步,不是回老槐树,而是直接朝着村口的方向快速离去!
他走了?他竟然被吓走了?因为后山的动静和可能存在的野兽?
李子豪愣在原地,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
是巧合?还是……
他低头,看向炕上似乎被窗外动静惊醒、正支棱起耳朵的小兽。
小家伙碧蓝的眼睛望着后山的方向,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极轻极轻的、仿佛松口气般的呼噜声。
就在这时,透过淅淅沥沥的雨声,一声仿佛幻觉般的、悠远而苍凉的狼嚎,极细微地顺着风飘了过来,又迅速消散在雨幕里。
李子豪猛地打了个寒颤,一个惊人的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
它们……难道真的在暗中……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