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差役嘶哑的警告如同冰水泼入滚油,瞬间炸开了大青村勉强维持的平静。
“流民来了!”
“已经到邻县了!还抢东西了!”
恐慌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开来。
方才还在为水车沟渠忙碌的村民们,脸上刚刚浮现的希望之色瞬间被惊惧取代。
田埂上忙碌的人们直起腰,脸上血色褪尽;
院子里晾晒衣物的妇人慌忙收起东西,眼神惶恐地望向村口;
玩耍的孩童被大人厉声喝回家中,不明所以地哇哇大哭。
一种大难临头的窒息感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
村长王老伯和村中几位主事的老人脸色铁青,强自镇定地敲响了村口那口锈迹斑斑的铁钟。
沉闷的钟声急促地回荡在村子上空,更添了几分肃杀和紧张。
所有村民,无论男女老少,都被召集到村口的打谷场上。
沈宁玉跟着家人匆匆赶到,看到的是黑压压一片惊慌失措的面孔,空气中弥漫着恐惧和不安。
村长站在一个石碾上,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发颤,却努力拔高:
“乡亲们!静一静!听我说!刚接到县尊大人急令!
北边的流民……已经快到咱们地界了!人多,还乱!抢粮抢水的事都发生了!”
底下顿时一片哗然,哭声、惊呼声、咒骂声交织在一起。
“肃静!”
村长用力大吼,压住骚动,
“慌有什么用?怕有什么用?咱们越是慌,越是怕,真等那些人来了,咱们就越吃亏!”
他喘了口气,继续喊道:
“县尊大人令,各村即刻自保!从现在起,咱们大青村要拧成一股绳!”
“第一,组织乡勇!各家各户,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男丁,只要没病没灾,全都算上!
分成三队,日夜巡逻!重点看守村口、河边水车、还有各家的粮仓!”
“第二,老人、女人、孩子,没事不许出村!在外干活儿的,赶紧都回来!”
“第三,村口的栅栏赶紧加固!再设几个了望的台子!河边水车那边,也得派人守着,那是咱们的命根子!”
命令一条条下达,虽然慌乱,但总算有了主心骨。
赵大川立刻挺起胸膛,粗声应道:
“村长放心!俺家老大虽然已入妻主家,俺和二郎、三郎、四郎都算上!巡逻算俺一个!”
村里的人家也纷纷响应。这个时候,谁也不敢藏私。
沈宁玉看着眼前乱哄哄却又在竭力组织的场面,手心冰凉。
【真的来了……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这种暴乱她在现代从来没有亲身见过。】
她不怕天灾,有空间在手,至少家人饿不死渴不死。
但她怕人祸!怕那些被饥饿和绝望逼疯了的人!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村长安排完大体事宜,又匆匆补充道:
“县尊大人已经下令各县严加防备,也会派巡检司的兵丁在各乡巡视弹压。
但咱们不能全指望官府,自己得先硬气起来!”
“散了!都赶紧回去准备!男丁们一会儿到村口集合分派任务!”
人群忧心忡忡地散去。
沈家众人沉默地往回走,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回到家,关上院门,仿佛才能隔绝外面那令人窒息的压力。
大爹赵大川立刻开始检查院墙和门栓,又找来几根粗木棍,分给沈海、沈石和沈风。
“听着,从今天起,晚上睡觉都警醒点!家伙事放床边!”他沉声吩咐儿子们。
沈秀和孙河则心慌意乱地开始再次清点粮仓和地窖,虽然明知粮食充足,但这种时候,仿佛只有摸着实实在在的粮食才能有一点安全感。
林松眉头紧锁,对沈宁玉低声道:
“玉姐儿,你和你五哥最近千万不要独自出村。
特别你的秀才功名在平时是护身符,在乱起来的时候,也可能成为靶子。”
沈宁玉心中一凛,立刻点头:“我知道,三爹。”
她明白林松的意思。她年纪小又是女子,在混乱中极易成为目标。
而且她家看起来条件不错,更容易被盯上。
【必须做更充分的准备。】
她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立刻进入空间。
看着堆积如山的物资,她稍微安心,但光有物资不够。
她开始翻找那些囤积的书籍,特别是那些关于野外生存、安全防卫的,甚至还有几本讲简单陷阱制作的。
【院墙和门栓还不够。如果能有一些预警装置……】
她记得有一种简单的陷阱,用细线绊上铃铛或者空罐子,有人靠近就能发出声响。
【这个可以做!材料也简单。】
她又看向那些药品。
外伤药、止血粉、消炎药……必须提前分装一些出来,放在容易拿取的地方,以备不时之需。
【还有防身的东西……】
她看向那些户外工具。工兵铲、消防斧……这些太扎眼,绝对不能拿出来。
最后,她找出一根坚硬的实心铝合金短棍,分量不轻,手感扎实,一头略尖。
这东西看起来像是某种特殊工具,不算起眼,但关键时刻砸下去,威力不小。
她将短棍藏在床铺底下,触手可及。
做完这些,她退出空间,铺开纸笔,看似在练字,实则脑子里飞速运转。
【水车和沟渠太显眼了。流民肯定会被吸引过来。村里能守住吗?如果守不住……】
她不敢想下去。
【必须做最坏的打算。如果村子被冲垮,如何带着家人安全撤离?撤离路线?去哪里?】
她想到后山。大青山深处或许可以暂时躲避,但深山里也有危险。
【食物和水可以从空间拿,但明面上必须准备一个逃荒包袱做样子。还得说服家人提前准备好……】
接下来的几天,大青村仿佛一个绷紧的陀螺,疯狂运转起来。
村口的木质栅栏被加固加高,甚至还搭起了一个简陋的了望塔,日夜有人值守。
河边的水车和主干渠入口处,也安排了专人看守,巡逻的队伍不时经过,警惕地注视着任何靠近河边的陌生面孔。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白天也少有人外出,即便出门也是行色匆匆,脸上带着戒备。
紧张的气氛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
沈宁玉除了必要的去茅房,几乎不出自家院门。
她帮着二爹孙河准备干粮——将粟米混着豆面烙成能存放很久的硬饼子,又悄悄从空间拿出一些肉松和咸菜,混合着自家做的,压实包好。
她打着“有备无患”的旗号,让每个家人都准备了一个随身小包袱,里面放着水囊、干粮、一点盐巴和几文钱,以及一身换洗衣服。
“六妹,真的要逃难吗?”
五哥沈书小声问她,眼睛里满是害怕。
沈宁玉摸摸他的头,低声道:“不一定,但准备着,心里不慌。真有事,跟着爹娘和哥哥们,别乱跑,知道吗?”
沈书用力点头。
沈宁玉又找到三爹林松,私下说道:
“三爹,官学那边若情况不对,您千万别硬撑着回来,安全第一。家里……我们会想办法。”
林松看着女儿沉静却坚定的眼神,心中复杂,最终重重点头:
“我晓得。你们千万小心。”
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偶尔有从邻村传来的零星消息,更添恐怖——哪村哪户被小股流民摸了进去,抢走了仅存的口粮;哪里发生了冲突,见了血……
每一次消息传来,都让村子的紧张气氛更上一层。
沈宁玉晚上睡觉都不敢脱外衣,床下的短棍触手可及。
她甚至和衣而卧,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村里的狗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安,夜晚的吠叫声格外频繁和凄厉。
这天夜里,沈宁玉睡得正不踏实,忽然被一阵隐约的、不同于狗吠的喧哗声惊醒!
她猛地坐起身,心脏狂跳!
侧耳细听,那声音似乎是从村口方向传来的,夹杂着呵斥声、哭喊声,还有金属碰撞的模糊声响!
【来了?!】
她一把抓起短棍,跳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隙向外望去。
夜色浓重,看不清具体情形,但村口方向似乎有晃动的火把光芒,人声鼎沸!
沈家其他人也被惊醒了。
赵大川和沈海、沈石已经抓起了木棍,堵在了门后,呼吸粗重。
沈秀和孙河脸色煞白,紧紧搂着瑟瑟发抖的沈书。
“爹,好像……打起来了?”
四哥沈风的声音带着颤音。
赵大川压低声音:“都别出声!守好门户!”
沈宁玉握紧了手中的短棍,冰凉的触感让她保持着一丝清醒。
她屏住呼吸,全力听着远处的动静。
喧闹声、哭喊声持续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渐渐平息下去,只剩下零星的狗吠和火把移动的光影。
又过了许久,外面彻底安静下来,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但所有人都知道,那不是梦。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微微发亮。
外面传来巡逻乡勇疲惫却带着一丝兴奋的喊话声,沿着村道一路传来:
“没事了!没事了!一小股不开眼的流民想摸进来,被我们和巡检司的老爷们打跑了!抓了好几个!都安心吧!”
听到这声音,沈家所有人才如同虚脱般松了口气。
娘亲沈秀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被二爹孙河扶住。
赵大川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啐了一口:“狗娘养的!真敢来!”
沈宁玉也缓缓松开了握着短棍的手,掌心全是汗,后背一片冰凉。
第一次冲击,挡住了。
但这可能只是开始。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心中没有丝毫轻松。
她知道,这仅仅是第一波试探。更严峻的考验,恐怕还在后面。
干旱仍在持续,流民的主力……尚未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