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新宅的堂屋内。
沈宁玉坐在桌边,感觉脸颊还有些微微发烫,脑子里不时闪过白天上午挂在树上、被裴琰像抱小孩一样托着臀部抱下来的尴尬场景。
【太丢人了……但愿裴大人日理万机,明天就忘了这茬。】
她心里默默祈祷,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家常饭菜上。
桌上气氛温馨,但比往日少了些人——大爹赵大川带着二哥沈海、三哥沈石去巡逻值守还未回来,四哥沈风大概也在忙,而五哥沈书远在县城小院,此刻并不在村里。
吃完饭,沈宁玉看着空位,想起白日里在官学外看到那些与五哥年纪相仿的少年郎认真诵书的模样,又想到五哥独自在县城小院埋头学习的样子,心中微动。
她放下筷子,语气尽量随意地开口:
“娘,二爹,我看五哥读书越来越用心了。光是跟着三爹和我抽空学,进度还是慢了些。
如今三爹全力备考举人,分身乏术,我有时……衙门也有些琐事,恐怕会耽搁了五哥。
我看……是不是也该让五哥正经去官学的蒙学馆念书?我看他自己也挺想去的。”
她的话音刚落,桌上安静了一下。
母亲沈秀愣了一下,随即蹙起眉头,下意识地反驳:
“去官学?那得多大花销?再说,在家里学不是一样吗?
你三爹是秀才,你如今更是了不得,学问好,有你们教他还不够?
何必非要去那官学里,跟一群小子挤在一起?”
她的语气里带着对银钱的顾虑。
二爹孙河也附和道:“是啊玉姐儿,官学束修可不便宜,而且你五哥性子闷,去了怕是也跟不上,反而受罪。”
沈宁玉耐心解释道:
“娘,二爹,束修我现在还负担得起。
关键是蒙学馆有先生系统教导,有同窗一起切磋,进度和氛围都不一样。
五哥已经十三了,开蒙本就晚了些,再耽搁下去,怕是真要被同龄人落下了。
我虽能教些,但终究……精力有限,不如官学专一。”
她没敢再提自己白天还有空去爬树遇险的事。
沈秀却摆了摆手,语气带着一种家长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决断:
“你五哥的事,我自有主张,回头会和你三爹商量,你就别操心那么多了。
说起来你还比你哥小呢!姑娘家家的,心思该放在……唉,总之这事以后再说。”
她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眼神复杂地看了女儿一眼。
沈宁玉心里叹了口气,知道母亲一时难以说通,也不再坚持。
【算了,探探口风而已,看来时机未到。】
她立刻从善如流地转移了话题,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
“好好好,娘您做主。我就是随口一提。那个……我等下就回县城去了,五哥一个人在小院,我也不太放心。”
果然,话题顺利被带偏。
“这么快就走?”
刚收拾完灶台走进来的二爹孙河闻言惊讶道,“不再住一两天?你这来去匆匆的。”
沈宁玉笑道:“不了,这条路我常走,熟得很,如今又有马车,来回方便得很。五哥一个人在县城,我总得回去看看。”
这时,母亲沈秀和二爹孙河对视一眼,起身进了里屋。
不一会儿,两人抱着几件新做好的棉衣走出来,还有一大包用干净布裹着的吃食。
“喏,你的,你三爹、五哥的,都做好了。天气说冷就冷,记得添衣服,别仗着年轻贪凉。”
沈秀将一件簇新的、絮了厚厚棉花的鹅黄色夹袄和一条深青色棉裤递给沈宁玉,又指着那包衣服,“这是你三爹和五哥的。”
沈宁玉惊讶地接过,那棉袄针脚细密均匀,摸上去柔软又厚实:
“这么快就都做好了?”
她心里蓦地涌过一阵暖流,仿佛被新衣熨帖了四肢百骸,连白天遭遇的尴尬都被驱散了不少。
“你三爹和你的早就裁好了,就差收个边。今日紧着把你五哥的两套也赶出来了。”
孙河笑着补充,脸上带着劳作后的满足。
沈宁玉抱着新衣,看着灯下母亲和爹爹们慈祥中带着疲惫的面容,喉咙有些发哽。
她突然想起什么,问道:
“娘,您上次做的那个酱豆子还有吗?五哥好像挺爱吃的。”
沈秀嗔怪地看她一眼:
“这还用你说?早给你装好了,连带着些腌菜、干粮,都放在你马车车厢里了。
记得拿出来,别闷坏了。”
“哎!谢谢娘!谢谢二爹!”
沈宁玉笑得眉眼弯弯。
又坐着说了会儿话,估摸着天色不早,沈宁玉便起身告辞。
母亲和二爹又是一番叮嘱“路上小心”、“驾慢点”。
走到院门口,正碰上巡逻归来的大爹赵大川和二哥三哥。
“玉姐儿这是回小院?”
赵大川问道,“不多住一晚?”
“不了大爹,回县城去。家里和村里辛苦您和哥哥们了。”
“嗨,辛苦啥,应该的!路上当心!”
沈宁玉利落地跳上马车,一抖缰绳。
褐色驽马轻快地迈开步子,拉着满载关爱与物资的马车,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车轱辘压过路面,发出规律的声响。沈宁玉回头望了一眼逐渐远去、灯火温暖的沈家新宅,心中一片宁静与踏实。
只是她不知道,这份宁静,很快又将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