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沈家新宅彻底沉入梦乡,只有窗外积雪压断枯枝的细微声响偶尔传来。 东厢房内,炭盆余温尚存,驱散着严冬的寒意。
谢君衍并未入睡,只着一件单薄的月白中衣,凭窗而立,银发如瀑,映着窗外雪光,周身气息冷寂,与白日在人前的慵懒戏谑判若两人。
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间角落,正是阿令。
他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毫无波澜地禀报:
“主子,主夫大人传讯。”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还是原话复述,
“命您即刻斩断与沈氏女的荒唐纠缠,返回云州。苏家小姐芷嫣贤淑端庄,痴心一片,方是良配,望您莫再辜负,速归完婚。”
房间内的空气瞬间冷凝了几分。
谢君衍并未回头,只发出一声极轻的、充满讥讽的冷笑,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贤淑端庄?痴心一片?”
他重复着这两个词,语气轻慢得像是在谈论什么肮脏的东西,
“是指她爷爷给我下那附骨之疽的奇毒,还是指她明知真相却依旧助纣为虐,甚至在我毒发昏迷时,还想行那龌龊之事,生米煮成熟饭?”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淬冰,带着刻骨的厌弃。
“若非念及药长老早年那点微末功劳,只是将她爷孙二人 逐出圣医谷,已是天大的仁慈。她竟还有脸去找我那位好父亲?”
阿令垂首:“主夫大人似乎……并未尽信苏小姐之言,但认为其家世与您更为匹配,且对您一往情深……”
“一往情深?”
谢君衍打断他,终于转过身,月光照亮他俊美却冰冷的侧脸,
“阿令,你觉得,即便没有沈宁玉,我会看得上那种女人?”
阿令沉默一瞬,诚实回答:
“不会。”
“所以,”
谢君衍语气淡漠,“这种废话,以后不必再报。那边若再来信,一律压下。”
“是。”
阿令应道,却并未立刻离开。
谢君衍瞥了他一眼:“还有事?”
阿令抬起头,冷硬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极其细微的迟疑,但依旧平板地说道:
“主夫大人言道,若您执意不肯,他或将……亲自前来青川‘处理’。”
谢君衍眼中寒光一闪,随即又化为一种近乎玩味的嘲讽:
“亲自来?也好。正好让他看看,他儿子选的‘妻主’是何等模样。想必……会很精彩。”
他挥了挥手,像是拂去什么尘埃:
“知道了。下去吧。”
然而,阿令依旧跪在原地不动。
谢君衍挑眉:“怎么?还有事?还是你想现在就去‘处理’掉那位苏小姐,以绝后患?”
他语气随意,仿佛在说今晚月色不错。
阿令:“……”
他沉默了一下,才硬邦邦地开口:
“属下是主子的护卫,主子在何处,属下便在何处。今夜值守,属下就在门外。”
谢君衍看着他这副忠心耿耿、油盐不进的模样,忽然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恶劣的笑容:
“哦?是我的护卫?但我如今是寄人篱下,靠未来妻主养着的‘挂名’夫郎,自身难保,衣食住行皆仰仗沈家。怕是养不起你这尊大佛了。”
他摊摊手,语气无奈又无辜:
“要不,你明日自己去跟你那位‘玉儿主子’说?
看她愿不愿意多添一双筷子,收留你这个饭量不小、整天冷着脸的拖油瓶?反正……我是做不了这个主。”
阿令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额角仿佛有黑线滑落。
他看着自家主子用最理直气壮的语气说着最“不要脸”的话,深刻地意识到,自从遇到沈姑娘后,主子这变化……真是愈发猝不及防,且朝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方向一路狂奔了。
他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
“属下……可以自己解决食宿。”
“那怎么行?”
谢君衍挑眉,
“你躲在暗处,吓到我那胆子不大的未来妻主怎么办?或者被沈家人当成贼人打出去,岂不更丢我的脸?”
阿令:“……”
他彻底无言以对,只能继续保持沉默是金的态度,打定主意绝不离开半步。
保护主子是他的职责,至于主子的脸皮厚度问题……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谢君衍见逗弄不成,也觉得无趣,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挥了挥手:
“罢了,愿意杵着就杵着吧。只是记住,在这沈家,收敛些你的杀气,别吓着人。尤其是……她。”
最后那个“她”字,语气似乎微微放缓了些许。
“是。”
阿令低声应道,身形如同融化般,再次悄无声息地退入了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房间内重归寂静。
谢君衍指尖无意识地敲着窗棂,眸色深沉如夜。 父亲的压力,苏家的痴心妄想……这些他皆不放在眼里。
只是,想到那个一心想找“老实人”过安稳日子、拼命想和他划清界限的小女子,他的唇角便忍不住勾起一丝势在必得的弧度。
风波欲来? 正好。 这潭水,是时候搅得更浑些了。
他的妻主,自然该由他亲自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