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重新上路,气氛却变得微妙而紧绷。
沈宁玉坐在马车里,能清晰地听到窗外那匹不知名骏马不紧不慢的蹄声,以及偶尔传来的、谢君衍与阿令低声交谈的只言片语。
她试图集中精神翻阅带来的农书,但字迹在眼前晃动,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跟得这么近,存心不让我清净!】
她气闷地放下书,揉了揉太阳穴。
穿越以来,她一直努力朝着“攒钱、躺平、娶老实人”的目标前进,怎么偏偏就招惹上谢君衍这么个变数?
长得妖孽,身份麻烦,性格还这么难缠!
就在这时,车窗被轻轻敲响。
沈宁玉没好气地掀开车帘一角,对上谢君衍那双含笑的眸子。
他骑在一匹神骏的黑马上,微微俯身,银发从肩头滑落,在阳光下闪着光。
“玉儿,车内气闷,可要出来骑马透透气?”
他声音温和,带着诱哄,“我这‘追月’很稳,我带你。”
“不去!”
沈宁玉想也没想就拒绝,“谢公子,我在办公务,请你不要打扰。”
她刻意加重了“公务”二字。
“公务也不急于一时。”
谢君衍丝毫不恼,反而笑得更深,视线似无意地扫过前方那辆官用马车,“还是说……玉儿怕裴同知觉得你怠慢?”
【又来了!又扯上裴琰!】
沈宁玉心头火起,瞪着他:“谢君衍,你够了!我跟谁相处,做什么事,都跟你没……”
“关系”二字还没出口,就见谢君衍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油纸包,透过车窗缝隙精准地塞进了她手里。
“尝尝,云州府‘桂香斋’的杏仁酥,你上次说甜而不腻的那家。”
他语气自然,仿佛只是分享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我路过时特意买的,快马加鞭,应该还没变味。”
沈宁玉捏着那尚带一丝体温的油纸包,愣住了。
【他……他还记得我随口提过喜欢这家的点心?还特意买了带过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有点意外,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但这感觉刚冒头,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糖衣炮弹!绝对是糖衣炮弹!想用这点小恩小惠收买我,让我忘记他家那些麻烦事和他刚才的胡搅蛮缠?没门!】
她硬邦邦地把油纸包推回去:“谢谢,不饿。谢公子还是自己留着吧。”
谢君衍看着她明明有点动摇却强装冷漠的小脸,眼底笑意更深,也不勉强,重新收好点心,叹道:
“好吧,那为夫先替你收着,等你饿了再吃。”
那声“为夫”他咬得格外清晰,确保周围听力稍好的人都能隐约听见。
沈宁玉脸颊一热,“砰”地一声甩下了车帘,隔绝了那张俊脸和那恼人的声音。
车外,谢君衍看着晃动的车帘,低低地笑出了声。
他能想象出车内那人此刻一定气得鼓起了脸颊,像只受惊的河豚。
嗯,逗弄自家小娘子,果然是路途上最好的消遣。尤其是,做给某些有心人看。
前方官用马车里,顾知舟透过车窗缝隙将后方那场小小的互动尽收眼底,摇着扇子,对闭目养神的裴琰笑道:
“子瑜,看来这位谢公子,很懂得如何‘照顾’沈博士啊。连点心口味都记得一清二楚,真是……有心了。”
裴琰眼皮都未抬,只淡淡“嗯”了一声,指节却无意识地在膝上的书卷边缘摩挲了一下。
他方才……似乎瞥见沈宁玉接过了那个油纸包?虽然后来又推了回去。
他迅速压下这无关的思绪,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即将抵达的下一个勘察点上。
接下来的路程,谢君衍充分发挥了“牛皮糖”精神。
车队休息时,他总能“恰好”找到最清甜的水源,用自己带来的白玉杯盏斟了,第一个递给沈宁玉。
埋锅造饭,他看似随意地指点阿令几句,做出的饭菜竟比官厨更合沈宁玉胃口。
傍晚扎营,他会极其自然地将自己那张看起来就无比柔软毯子铺在沈宁玉习惯坐的位置附近。
每当裴琰有意与沈宁玉讨论公务时,谢君衍要么在一旁看似专注地擦拭他那把镶玉的佩剑,实则句句听着,偶尔插一句切中要害却略带挑衅的点评;
要么就干脆以“玉儿车马劳顿,需要休息”为由,不着痕迹地打断他们的谈话。
沈宁玉从一开始的气恼,到后来的无语,再到最后,看着谢君衍那些幼稚又刻意的小动作,竟然有点想笑。
【这家伙……虽然顶着个谷主的名头,心思深沉,但吃起醋来这行为,跟学校里那些故意在喜欢的女生面前晃悠、吸引注意力的毛头小子也没什么区别。】
这个认知让她心中的火气莫名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又好气又好笑的感觉。
她当然知道谢君衍的目的,无非就是宣示主权,膈应裴琰。
虽然她觉得这很幼稚,但也确实……有点效果?
至少,裴琰与她单独交谈的时间明显减少了。而谢君衍,虽然行为幼稚,却也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让她挑不出错处。
【算了,由他去吧。只要不影响正事,他爱演就演。我就当看戏了。跟裴琰保持距离也是她想要的!】
抱着这种心态,沈宁玉反而淡定了下来。
对谢君衍的种种举动,她该吃吃该喝喝,该讨论公务时也毫不含糊,完全把他当成了一个有点烦人但暂时甩不掉的“挂件”。
而对裴琰,她则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距离,绝不多说一句闲话,多做一个多余的动作,努力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专注公务、不想与上司有过多私交的下属形象。
她这种坦然又疏离的态度,反倒让谢君衍有些意外,随即是更大的兴趣。
也让裴琰……几次将落到她身上的目光,在她察觉前,又克制地移开。
这一日,车队行至一处山路,需徒步翻越一段陡坡。
沈宁玉刚下马车,谢君衍就已来到她身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
“路滑,我扶你。”
几乎是同时,安排好护卫折返、刚走过来的裴琰也停下了脚步,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沈宁玉身上,见她脚步稳健,并无不妥,才转向陡坡,沉声对众人道:
“此处路险,大家小心,互相照应。”
这话是对所有人说的,但他的视线最后似乎极快地扫过沈宁玉的方向,又迅速移开,仿佛只是寻常巡视。
沈宁玉看着眼前谢君衍伸出的手,利落地挽起裙摆,露出底下为了方便出行早就换上的束口裤和软底鞋,语气轻松,更像是回应裴琰的命令:
“多谢大人提醒,这点路我自己能行。”
完全无视了旁边那只修长的手。
说完,她率先迈步,脚步稳健地踏上了陡坡,动作甚至比一些衙役还要利落。
谢君衍看着她的背影,挑了挑眉,收回手,慢悠悠地跟上,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骄傲:
“我家娘子,就是这般独立自强。”
这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附近的人听见。
裴琰看着沈宁玉毫不费力、甚至刻意加快步伐仿佛要摆脱什么的背影,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波动,像是欣赏,又像是一点莫名的……失落?
他立刻收敛心神,沉声对众人道:“跟上,注意脚下安全。”
自己也迈步上前,保持着沉稳,只是步伐似乎比平时稍快了些。
顾知舟在一旁摇扇看戏,笑得像只偷腥的狐狸。
阿令依旧沉默地跟在沈宁玉身后不远处,确保她不会真的滑倒,冷硬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翻过陡坡,众人都有些气喘。沈宁玉气息也微促,额头见了汗。
谢君衍立刻递上水囊和一方干净的手帕。
这次沈宁玉没拒绝,接过来喝了一口,擦了擦汗。确实有点累了,而且远离了裴琰的视线范围,她感觉自在了些。
裴琰走近看着她微红的脸颊和额角的汗珠,沉吟片刻,对护卫吩咐道:
“前方寻个平坦处,休整一刻钟。”
他的语气依旧平稳,听不出多余情绪。
“是,大人。”
沈宁玉和其他人一样,道了声:“谢大人。”
然后便走到一边,靠着棵树休息,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谢君衍将她的躲避看在眼里,心情颇好地走到她身边,借着帮她拍打衣摆上灰尘的机会,靠得极近,几乎将她半圈在自己身影里,低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玉儿,累了就靠着我歇会儿。”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亲昵。
沈宁玉耳根一热,下意识地想推开他,却被他看似轻柔实则坚定地揽住了肩膀。
【这家伙……真是得寸进尺!还靠这么近,快热死了!】
她抬头瞪他,却撞进他含笑的眼底,那里面除了戏谑,还有一丝……不容错辩的认真。
她忽然就泄了气。
算了,跟这妖孽计较,最后气的还是自己。至少……他比面对顶头上司让她感觉轻松点。
她挣开他的手臂,却没走远,只是走到旁边一块大石上坐下,闭目养神,算是默认了他可以在附近晃悠。
谢君衍看着她默认的态度,唇角满意地勾起,如同守护珍宝的恶龙,理所当然地站在了她身侧。
裴琰与顾知舟站在稍远的地方商讨接下来的行程,他的目光偶尔会掠过那片树荫,看到那抹月白身影几乎将靛蓝官服的身影笼罩,握着地图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专注地指向地图上的某处,声音冷静清晰地分析着。
只是那挺直的背脊,在午后的山风中,似乎比平时更加僵硬了几分。
顾知舟摇着扇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中暗叹:
【这去云州府的路,还真有趣!】
沈宁玉闭着眼,感受着山风吹拂脸上的凉意,心里也在默默吐槽:
【哎,只希望到了云州府,能顺利推广红薯,早点办完差事……早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