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裴琰和沈宁玉两路人马,王弘脸上那副谦卑热情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背着手在二堂里焦躁地踱步,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麻烦了……这次真的麻烦了……”
他低声喃喃,袖中的手微微颤抖。
裴琰那双深邃的眼睛,看似平静,却仿佛能洞穿一切,让他如芒在背。
还有那个沈宁玉,年纪虽小,眼神却清亮得吓人,问话也句句敲在点子上。
更别提那个银发诡异的谢公子,看似闲散,那身气度和偶尔扫过的眼神,绝非寻常人物。
他们绝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老爷,您也别太担心了。”
心腹师爷凑上前,低声道,“咱们该打点的都打点了,该藏的也藏了。
裴同知去看官田,那都是表面功夫,挑不出大错。
沈博士去下河村……陈实那小子虽然是个隐患,但他爹娘还在咱们手里,量他也不敢乱说。”
“不敢乱说?”
王弘猛地停下脚步,眼神阴鸷,“你没看见他刚才那副样子?魂不守舍!万一他被沈宁玉套出话来……还有,最关键的是,‘赤玉薯’!”
他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几个字。
“朝廷分发下来的种薯,我们一粒都没敢往下发!推说还在育苗,尚未到分发时节。
可若是裴琰或者沈宁玉,非要去看所谓的‘育苗田’,或者直接问起百姓领种情况,我们拿什么搪塞?百姓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
这才是他最致命的死穴!
为了弥补去年贪墨赈济粮和今年加征“水利捐”捅出的窟窿,他与县里几个大户联手,将上面拨下来推广的“赤玉薯”种薯,暗中扣下大半,打算转手高价卖到外地牟利!
剩下的一小部分,也只是在官田里做做样子,根本没打算真正推广到民间。
若是此事败露,别说乌纱帽,就是项上人头也难保!
“老爷,那……那我们怎么办?”师爷也慌了。
王弘眼神闪烁,脸上掠过一丝狠厉。
“不能再等了!必须先下手为强!”
他压低声音,对师爷吩咐道,“你立刻去通知‘那边’,让他们做好准备。裴琰不是要去查看水渠吗?
那边山路崎岖,偶尔有山石滚落,或者窜出几个‘流匪’,也是常事……”
他顿了顿,眼中杀机毕露:
“记住,做得干净点!只要裴琰出了‘意外’,群龙无首,那个小丫头片子就好对付了。
到时候再想办法把水搅浑,把责任推到‘流匪’或者‘意外’上!”
“是,老爷!我这就去办!”师爷心领神会,匆匆离去。
王弘看着师爷离去的背影,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
【裴琰,沈宁玉,别怪我心狠!是你们非要来查,断我财路,毁我前程!要怪,就怪你们自己多管闲事!】
与此同时,沈宁玉一行人已抵达下河村。
村子比县城更显破败,土坯房歪歪斜斜,村民大多面黄肌瘦,眼神麻木。
看到官差到来,村民们远远躲开,眼中带着畏惧和疏离。
沈宁玉的心沉了下去。这绝不是“情况正在好转”的样子。
她找到一位正在田边艰难挑水的老农,露出尽可能温和的笑容:
“老伯,我们是府城来的,想问问咱们村‘赤玉薯’种得怎么样了?朝廷发的种薯,可都领到了?”
那老农茫然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困惑:“赤玉薯?啥赤玉薯?没听说过啊……官府只让俺们赶紧把地整好,说是有大用,没发啥种子啊……”
沈宁玉脸色微变,又接连问了几个人,得到的回答大同小异——根本没人知道“赤玉薯”,更别说领取种薯了!
她猛地看向身旁脸色惨白、几乎要站立不住的陈实,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陈书吏!这是怎么回事?朝廷拨付的种薯,为何百姓一无所知?!”
陈实浑身一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
“沈博士!卑职……卑职有罪!种薯……种薯都被王县令他们……他们扣下了!根本没分发给百姓啊!他们还要把薯种偷偷卖掉!”
尽管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证实,沈宁玉还是感到一阵怒火中烧!
【贪墨祥瑞种薯!这帮蛀虫!他们知不知道这红薯能救多少人的命!】
“除了贪墨种薯,还有什么?去年冬天的赈济粮呢?还有,刚才路过的那片杂草异常茂盛的地,是怎么回事?”
沈宁玉厉声追问,她知道必须趁现在撬开陈实的嘴。
陈实仿佛豁出去了,泣不成声:“赈济粮……也被克扣了大半!那片地……那片地不能种东西啊!
去年冬天……冬天冻饿死了好些流民,尸体……尸体没处埋,就……就草草掩埋在那里了!所以草才长得那么旺……”
沈宁玉如遭雷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们竟然……竟然用乱葬岗来掩盖罪证?!难怪谢君衍说地里有‘滋养’,那是……!】
她几乎不敢想象那片土地之下的惨状。
就在这时,官道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混乱的马蹄声和惊呼声!
一名裴琰的护卫浑身是血,踉跄着策马狂奔而来,嘶声喊道:
“沈博士!不好了!裴大人……裴大人在视察水渠时遭遇山匪伏击!身受重伤,生死不明!”
“什么?!”
沈宁玉心脏猛然一跳,险些栽倒。
谢君衍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
【王弘!他竟敢下此毒手!】
沈宁玉心中骇然,一股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这已不仅仅是贪腐,这是谋杀朝廷命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