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青村的流水席定在三日后,整个村子都沉浸在一种节日的喜悦和忙碌中。
沈宁玉享受着这份久违的乡土热闹,但内心深处属于现代人的灵魂,又让她对这种集体性的、带着某种“规训”意味的庆祝活动保持着一丝疏离。
【哎,这就是古代宗族社会啊,一荣俱荣。
三爹中举,我献薯,对全村来说都是提升地位和实际好处的大事,办这场席面,既是庆祝,也是一种凝聚和宣告。】
她看着村民们自发地搬桌凳、洗菜切肉,脸上洋溢着真诚的笑容,心里那点别扭也就散了。
【算了,入乡随俗。大家高兴就好,反正有吃有喝,我也乐得轻松。只要别让我去应酬那些不认识的亲戚就行。】
她打定主意,宴席当天就躲在自家人这一块,埋头苦吃,吃完溜号。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二爹孙河收到了邻镇娘家托人捎来的回信。
送信的是孙河的一个远房表侄,叫孙小满,是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年轻后生。
孙河在堂屋里看完信,脸色却并不像预想中那般喜悦,反而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和……一丝窘迫。
沈秀正和赵大川商量着席面肉菜的分配,见状关切地问:
“河哥,怎么了?可是家里……不方便来?”
孙河摇摇头,将信折好收起,叹了口气:
“不是不方便。信里说……我娘和我亲爹,还有几位兄弟……都很高兴,说到时候一定来。只是……”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信里还提了……提了小满这孩子。”
他看向站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的孙小满。
“小满?这孩子怎么了?”沈秀疑惑。
孙河脸上有些发热,支吾着说道:
“我娘他们在信里说……说小满年纪也不小了,人还算勤快老实……问我……问咱们家玉姐儿身边……还缺不缺人伺候……”
这话一出,堂屋里瞬间安静了一下。
沈宁玉刚巧从外面进来,听到这话,脚步骤停,眼睛瞬间瞪圆了。
【啥?!又来?!这古代催婚拉郎配真是无孔不入!
都催到亲戚家去了?!看我二爹好说话,就想塞人?还是个远房表侄?!这关系乱得我头疼!】
她心里的小人疯狂呐喊,脸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只是眼神里的抗拒几乎要溢出来。
沈秀和赵大川也愣住了,互相看了一眼,神色都有些微妙。
孙河更是尴尬得不行,连忙对孙小满道:
“小满,你先去灶房帮你叔……不是,帮林松叔他们看看火。”
孙小满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喏喏地应了一声,几乎是逃跑似的溜去了灶房。
见他走了,孙河才苦着脸对沈秀和沈宁玉道:
“秀姐,玉姐儿,你们别往心里去。我娘他们……也是看着咱家如今光景好了,玉姐儿又有出息,才动了这心思。
我回头就写信回绝了,绝不让玉姐儿为难。”
沈宁玉看着二爹一脸歉疚的样子,心里那点不快也散了,反而有点心疼二爹。
【二爹在娘家估计也没什么话语权,现在家里好了,那边就想借机攀附。哎,真是到哪里都躲不开这种人情世故。】
她走上前,挽住孙河的胳膊,语气轻松地说:
“二爹,没事儿,我知道不关您的事。
您回头就跟姥姥家说,我年纪还小,朝廷的规矩是十八岁才必须娶满,现在不急,而且我已经有谢……有登记在册的夫郎了,家里的事就不劳他们操心了。”
她刻意点出“朝廷规矩”和“已有夫郎”,就是想绝了那边的心思。
沈秀也连忙道:“河哥,玉姐儿说得对。咱们自家的事自家清楚,你娘那边……婉言回绝就好,别伤了和气。”
赵大川憨厚地点头:“对对对,玉姐儿的主意大着呢,咱们听她的。”
孙河见妻女和兄弟都如此体谅,心中感动,连连点头:“哎,好,我知道怎么回了。”
这个小插曲并未掀起太大波澜,却让沈宁玉再次警醒。
【看来我得尽快把“已有三夫”的名额凑满,或者至少做出样子来,才能绝了这些源源不断的拉郎配!谢君衍占了一个,还差两个……唉,头疼!】
与此同时,在小河村周家。
大哥沈林也收到了母亲沈秀托人带来的口信,得知了三爹中举和村里要办流水席的消息。
他高兴得差点跳起来,第一时间就跑去找自己的妻主周娘子。
周娘子正在院子里查看晾晒的粮食,见沈林一脸喜色地跑来,笑着问:
“什么事这么高兴?跑得一头的汗。”
“妻主!大喜事!”
沈林激动地说,“我三爹!林松爹!他高中举人了!第三十六名!村里过几天要办流水席庆贺,娘让我们都回去!”
“举人?!”
周娘子闻言也是一惊,随即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林叔真是给咱们家争光了!回去!必须回去!这可是咱们全家的大喜事!”
她立刻扬声招呼其他两位夫郎和家里的长辈,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家。
周家顿时一片欢腾。
周娘子的正夫,一位面相敦厚的中年男子,笑着对沈林说:
“林弟,恭喜啊!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咱们周家也跟着脸上有光!”
另一位夫郎也凑趣道:
“可不是嘛!林举人的侄子在我们家,说出去咱们周家也体面!”
沈林听着家人的祝贺,看着妻主脸上与有荣焉的笑容,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眼眶微微发热。
【三爹终于熬出头了!六妹也争气!我们沈家,真的越来越好了!】
他暗暗下定决心,回去一定要好好恭喜三爹和六妹。
而在大青村一个阴暗的角落,杨小草的处境却每况愈下。
她之前被那几个外乡人哄骗,透露了些关于沈宁玉和山庄的模糊信息,本想给沈宁玉找点麻烦,却没想到那几人如同附骨之疽,缠上了她。
他们看准了她立了女户却无依无靠,又急于摆脱贫困,竟威逼利诱,让她同时嫁给了他们兄弟五人!
在这个男多女少的世道,虽然女子珍贵,但像这种底层挣扎、毫无背景的女子,被一些泼皮无赖纠缠,强行“共妻”超过朝廷规范的三人的事情也并非没有。
只是通常做得隐秘,毕竟于男子名声也有碍。
杨小草此刻蜷缩在破旧屋子的角落里,身上穿着明显不合身、也不知是哪个夫郎给的粗布衣服,头发散乱,眼神空洞麻木,早已没了当初找沈宁玉麻烦时的那点精气神。
那五个“夫郎”此刻正围坐在唯一的破桌子旁,一边喝着劣质酒水,一边唾沫横飞地议论着。
“听说了吗?沈家要办流水席!全村都去!那得多少好吃的!”
一个瘦高个眼神贪婪。
“沈家那个丫头片子,真是走了狗屎运!又是当官又是得赏赐!还有那个山庄,肯定藏了不少好东西!”
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狠狠啐了一口。
“杨小草!”
疤脸汉子扭头冲角落吼道,
“你之前不是说知道那山庄的事儿吗?再说说!到时候席面上人多眼杂,山庄那头估计顾不过来,说不定咱们能溜进去摸点好处!”
杨小草身体一颤,把头埋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蝇:“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废物!”
另一个矮胖男子骂了一句,“要不是看你是个女的,老子早揍你了!”
最初引诱杨小草的那个三角眼男人阴恻恻地开口:
“行了,别吓唬她了。沈家现在势大,那山庄估计也有人看着,硬来不行。不过……”
他眼中闪过一丝算计,
“席面那天,沈家肯定忙得脚不沾地,山庄那边估计没什么人,咱们见机行事。
能顺手牵羊最好,不能……也得给沈家添点堵!凭什么他们吃香喝辣,咱们就得啃窝窝头?”
杨小草听着他们的谋划,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她后悔了,无比的后悔。
为什么要去招惹沈宁玉?为什么会被这些人缠上?
可现在,她已经深陷泥潭,无法脱身了。
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为沈家庆典准备的喧闹声,她只觉得无比刺耳,心底涌起一股夹杂着绝望和扭曲的恨意。
为什么沈宁玉就能越来越好?而她却要落入这般地狱?
流水席的日子,在各方心思各异的期盼或忐忑中,终于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