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山庄的清晨,是在清脆的鸟鸣和灶房传来的浓郁饭香中开始的。
沈宁玉睡到自然醒,神清气爽。
她喜欢山庄大家一起用餐的氛围,虽分两桌,但同在宽敞的饭厅里,说说笑笑,烟火气十足。
【总算能清静几天了。不过……那酒精给出去,风波也该起了吧?】
她洗漱完毕走向饭厅。厅内,两张榆木桌子已然摆开。
主桌这边,四哥沈风正帮着摆放碗筷,五哥沈书已经坐好,谢君衍和阿令也在其位。
旁边稍小些的桌子,周大、周三兄弟和他们的妻主也已落座,正低声聊着庄里的活计。
“六妹,快坐,就等你了!”
沈风招呼着,给她拉开椅子,“今天有周大嫂刚腌好的酸豆角,开胃得很!”
他的大嗓门引得旁边那桌的周大嫂腼腆地笑了笑。
沈宁玉在主桌坐下,目光扫过两桌人,心里有种踏实的暖意。
饭桌上,沈书小声向她请教昨晚没弄懂的账目,沈风则兴奋地计划着今天要去溪边摸鱼给晚餐加菜。
谢君衍安静用饭,姿态优雅,偶尔会将她喜欢的菜碟不着痕迹地推近些。
阿令依旧沉默,存在感极低。
旁边那桌,周大他们也在低声交谈,多是关于地里庄稼和牲畜的情况,偶尔听到主桌这边沈风的大嗓门,也会露出善意的笑容。
【谢君衍今天好像格外安静?】
沈宁玉扒拉着碗里的米粥,心里暗自思忖,
【酒精给韩少陵有几天了,以他的性子和对军队的重要性,不可能不引起注意。黑云寨那边,消息也该传出来了吧?】
她给韩少陵酒精,救助伤兵是其一,但更深层的原因,是她需要一个契机。
谢君衍。
这个男人,如同影子般跟在她身边,从青川到云州,再回到这落霞山庄。
他神秘、强大,心思难测。
他口口声声说着“妻主”,行事也多有维护,但沈宁玉从未真正放心。
她身上有太多秘密,空间、灵泉、远超这个时代的见识……任何一样暴露,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谢君衍的存在,既是保护,也是一颗不知何时会引爆的炸弹。
她需要知道他真正的态度,他的底线,以及……他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酒精,就是一个绝佳的测试品。
这东西技术门槛相对不高,原理简单,但效果显着,足以引起各方觊觎。
就说酒,云朝人也会做,虽然制作酒的方法基本掌握在达官贵族手中。
酒精它重要,却又并非她不可或缺的底牌。
就算因此失去,或者技术被谢君衍掌握,对她而言也并无太大损失,反而能借此看清许多东西。
她就是要看看,当利益和风险同时摆在面前时,谢君衍会如何选择?
是独占?是合作?还是……将她推出去?
早饭在热闹而有序的氛围中结束。
周大嫂等人利落地收拾碗筷,沈宁玉则被沈风拉着去看新孵的小鸡崽,沈书抱着账本跟在后面。
谢君衍用完早饭,只说去药堂处理些药材,便带着阿令离开了。
直到午后,山庄外传来一阵急促而熟悉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最终在山庄门口戛然而止,打破了山庄的宁静。
沈宁玉正和沈书在院中大树下核对鸡蛋产出,闻声抬头,只见谢君衍身影如风,快步走了进来。
他月白常服下摆沾了些尘土,银发因快速骑马而略显凌乱,俊美的脸上看似平静,但那双纯黑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凝重与急切。
他一眼就看到了树下的沈宁玉,脚步不停,径直朝她走来,但在距离几步远时,他强行压下了那份外露的急切,
目光扫过旁边的沈书和不远处好奇望过来的沈风,语气尽量平稳,却仍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玉儿,你随我来一下,有要事相商。”
他的视线在沈风和沈书身上短暂停留,带着明显的“单独谈话”的意味。
沈风和沈书见状,虽然好奇,但也识趣地没有跟上来。沈风挠挠头:
“六妹,那我们先去鸡舍那边看看。”
说着,便拉着欲言又止的沈书离开了。
沈宁玉心下明了,
【来了。】
她面上不露分毫,合上账本,站起身,语气平常:“好。”
谢君衍不再多言,转身引路,走向沈宁玉所住院落旁边那间专为他准备的、此刻空无一人的书房。
阿令如同往常一样,沉默地守在院门外,隔绝了内外。
书房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谢君衍猛地转身,之前强行压抑的情绪瞬间释放出来,他上前一步,目光紧紧锁住沈宁玉,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难以掩饰的焦灼和后怕:
“玉儿!你给韩少陵的那‘酒精’,他用了!”
沈宁玉适时地表现出一点疑惑和关切:
“哦?效果怎么样?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她仿佛只是关心“小发明”的反馈,甚至带着点担心惹祸的不安。
“效果……太好了。”
谢君衍盯着她,一字一句,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异样,
“好到黑云寨已将此物列为军需机密,好到……足以引起各方震动!玉儿,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沈宁玉眨了眨眼,脸上先是露出一丝松了口气的表情,仿佛在庆幸没出问题,随即才后知后觉地微微蹙眉,带着点天真和不确定:
“能帮上忙就好……不过,听起来好像有点麻烦?会……会有人来找我吗?”
她故意将问题引向最直接的危险,想看看谢君衍是会更关注“麻烦”本身,还是关注“她”这个麻烦源头。
谢君衍看着她这副“懵懂”甚至有点“不知轻重”的模样,心头的火气与担忧交织。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骇人,但其中的严肃却丝毫未减:
“不是有点麻烦,玉儿!是很大的麻烦!这意味着无数双眼睛会盯上能拿出此物的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韩少陵或许能暂时压下消息来源,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被某些人查到与你有关,后果不堪设想!”
他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带着真实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
这份担忧,似乎更多是针对她的安危,而非酒精本身。
沈宁玉被他话语中的严重性弄得微微怔住,下意识地抿了抿唇,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这个信息,脸上适当地浮现出一丝慌乱和无措。
然后,她抬起头,目光带着依赖和寻求帮助之意,看向谢君衍,做出了一个决定。
这个决定,既是解决麻烦,也是进一步的测试。
“我……我不知道会这么严重。”
她声音低了些,带着点懊恼,
“我当时只是想着能帮上点忙……这东西,说穿了,就是把酒提纯做成的。
具体的法子,我大概知道怎么做,虽然没亲手做过,但原理不难。”
她顿了顿,目光直视谢君衍,带着清晰的考量和不自觉流露出的、将他视为依靠的姿态:
“谢君衍,这东西,我一个人,或者说我们沈家,肯定保不住。
留在手里是祸患。你……你一直在我身边,见识广,本事也大。”
她的话语带着试探,也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托付:
“这东西,与其被别人觊觎抢夺,引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不如……我给你。你肯定有办法处理好的,对不对?”
她的话语如同惊雷,在谢君衍耳边炸响。
她不仅知道后果,而且早已想好了对策?甚至……愿意将如此重要之物,主动交给他?
巨大的冲击让谢君衍一时失语。
他看着她带着些许慌乱和无措,却又努力保持镇定、甚至将希望寄托于他的模样,心头的怒火与焦躁瞬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取代——
有震惊,有动容,更有被这份突如其来的、带着试探却又真实的“信任”所击中的悸动,以及一股油然而生的、想要将她牢牢护在羽翼之下的强烈保护欲。
无数念头瞬间闪过脑海!
“玉儿,你……”
谢君衍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看着她,眼神复杂万分,最终化为一片深沉如海的坚定。他上前一步,轻轻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指尖微凉,语气变得无比郑重:
“我明白了。”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仿佛要通过这个动作传递某种力量,
“既然你‘信’我,”
他特意加重了‘信’字,声音恢复了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绝不会让你陷入险境。”
【她是在试探,也是在依靠。既然如此,我谢君衍便接下这份‘考题’,让她看看,我值不值得她……更多的信任。】
他心中瞬间已闪过数种方案,如何利用圣医谷的渠道和名望“发现”并“改良”此物,
如何与各方势力周旋,如何将最大的功劳和主动权掌握在手中,
同时彻底将她从漩涡中心摘出来,更要让她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
沈宁玉看着他瞬间变换的气势,那是一种运筹帷幄、杀伐决断的气息。
他听懂了自己的试探,并且接下了。他手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反应不错,没有推拒,没有表现出贪婪,眼神里的担忧和保护欲也不似作伪……目前来看,他至少是愿意站在我这边解决问题的。】
她心里稍稍安定,但长期的警惕让她并不会因此就完全放心。
她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没有立刻抽回,只是望着他,轻轻吐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个看似依赖又带着点如释重负的浅笑:
“那就……交给你了。”
这笑容里,有卸下部分负担的放松,也有……一丝静观其变的期待。
谢君衍看着她这个笑容,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柔软又带着点痒。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仿佛接下的不是一份可能引来腥风血雨的技术,而是一件无比珍贵的礼物。
“山庄这边,我会立刻加派人手。”
他松开她的手,语气恢复了一贯的从容,但眼神锐利,
“近日,我们恐怕要‘忙碌’起来了,也会有些‘访客’。你一切如常便好,万事有我。”
沈宁玉会意,知道接下来谢君衍要有大动作了,风暴即将来临。她点了点头:
“嗯,我知道了。”
谢君衍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快步离去,他需要立刻布局。
沈宁玉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轻轻摩挲了一下刚才被他握过的手指。
她主动抛出了一个饵,想看看能钓出什么,也想看清身边这位,利爪究竟会挥向何方。
【也好,水搅浑了,才能看得更清楚。】
她心里甚至升起一种置身事外、等着看戏的微妙感觉。
毕竟,酒精对她而言,真的不算什么。
用这个不算什么的代价,来测试一个至关重要的人,怎么看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