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琰的话语在车厢内落下,带着一种不容错辩的认真,却并非质问。
沈宁玉的心先是本能地一紧,【他察觉到了灵泉水的异常?!】
脑海中瞬间警铃大作,几乎是下意识地,沈宁玉身体微微后仰,拉开了与裴琰的距离,脸上写满了惊疑与戒备,眼神里充满了“你想干什么”的审视。
一直如同背景般沉默驾车的裴七,握着缰绳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紧。
他虽目视前方,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车厢内的对话上。
听到主子骤然提及“暗中回护”与“深重情分”,裴七心头一跳,【大人这是……要摊牌了?】
他下意识地放慢了车速,让马车行进得更平稳,生怕一丝颠簸惊扰了车厢内这至关重要、一触即发的氛围。
裴琰将沈宁玉这如同受惊小鹿般的反应尽收眼底。
看到沈宁玉眼中瞬间升起的防备和那下意识后退的动作,裴琰心中猛地一沉,如同被冰水浇透。
【我说错话了。】
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
【她果然……极忌惮此事。我这般提及,非但不能让她安心,反而让她以为我在借此施压或要挟。】
裴琰立刻意识到,自己用处理公务、审度人心的方式来对待她,是大错特错。
在她面前,任何的迂回与暗示,都可能被误解为别有用心。
必须更直接,更坦诚,将所有的意图摊开在阳光下,才能消除她的疑虑。
裴琰深邃的目光落在沈宁玉写满戒备的小脸上,非但没有逼近,反而主动将身体向后靠了靠,拉开一个让沈宁玉感觉更安全的距离。
他放缓了语气,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沈宁玉,我提及此事,绝非意在探究你的隐秘,更非挟恩图报或以势相胁。”
裴琰的目光清澈而坚定,仿佛要望进沈宁玉心底,不容她有半分误解:
“我裴琰在此向你保证,无论那是何种机缘,它属于你,我便绝不会向外透露半分,亦不会暗中查探。此心,天地可鉴。”
这番近乎誓言的话语,让沈宁玉真正愣住了。
她预想中的试探、猜忌、甚至威胁都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裴琰毫无保留的坦诚和承诺。那紧绷的脊背,不自觉地放松了些许。
裴琰看着沈宁玉眼中闪过的愕然与松动,继续沉声道,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近乎笨拙的恳切:
“我之所以言明,只是想告诉你,在我裴琰这里,你无需时时戒备,处处设防。
鹰石涧的救命之恩,青川的暗中回护,裴某铭记于心,不敢或忘。”
裴琰微微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在你面前,我并非仅仅是需要你恭敬以对的‘裴大人’。
我更是一个……承你深恩,感念于心,却不知该如何靠近、如何回报,以至于用错了方式,惹你惊惧的……裴琰。”
最后两个字,裴琰念得很轻,却重重地敲在沈宁玉心上。
裴琰卸下了“大人”的官威,只代表他个人,在她面前展露了那份无所适从的感激、笨拙,以及……因可能惊吓到她而生出的歉意。
沈宁玉彻底怔住了。
她看着裴琰那双此刻无比清正坦荡、甚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眼眸,里面没有丝毫算计与贪婪,只有真诚、懊恼与紧张。
【裴琰……竟然如此坦诚?直接承诺保密?还……在因为我刚才的防备而感到抱歉?】
巨大的戒备开始稍许消融。
沈宁玉意识到,裴琰并非觊觎她的秘密,而是在用他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方式,试图打破两人之间那层无形的壁垒,告诉她——
他是可信的,他是站在她这边的,他甚至会因为吓到她而自责。
就在这气氛微妙转变的寂静时刻——
“咕~~~~”
一声清晰而绵长的腹鸣,极其不合时宜地从沈宁玉的方向传来。
“!!!”
沈宁玉的脸颊“唰”地一下爆红,瞬间从方才那种复杂的心绪中被拽了出来,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要死了!早不叫晚不叫!偏偏在这种时候!我的形象啊!】
裴琰显然也听到了这声响动。他看着沈宁玉瞬间红透如煮熟的虾子般的脸颊和那无地自容的表情,原本紧绷凝重的氛围竟被这突如其来的插曲打破。
裴琰眼底那丝紧张和懊恼散去,掠过一抹极淡的、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语气自然而然地缓和下来,带着关切:
“可是饿了?一早入宫,想必未曾用好。若不介意,我知道附近有家粥铺……”
“不用了不用了!”
沈宁玉连忙摆手打断,声音还带着刚才窘迫的颤音,她飞速地看了一眼车窗外,发现已经快到榆林巷了,连忙找借口,
“多谢裴……你好意。我三爹和哥哥们肯定还在家里焦急等着我回去报平安呢!而且陛下御赐的宅子里也配了厨子,家里定然准备了吃食。”
沈宁玉顿了顿,想起方才裴琰的坦诚以及两人之间刚刚达成的微妙“和解”,又觉得刚才拒绝得有点生硬,便客气地补充了一句,带着点未散尽的尴尬:
“那个……裴大人若是不急着回府,要不……也一起去用些?”
这话一出口,沈宁玉就有点后悔了。
【邀请他回家吃饭?这……好像有点太随便了?】
沈宁玉只是顺口一说,根本没想太多。
裴琰闻言,目光微微一动。
他原本计划送沈宁玉到门口便返回裴府,但此刻沈宁玉这带着些许窘迫和不经意的邀请……
“好。”
裴琰几乎是立刻应下,声音平稳,
“正好,也有些关于青川后续农事安排的细节,可与林举人一同商议。”
裴琰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无比正当的理由,顺势而为。
沈宁玉眨了眨眼,
【还真答应了啊?】
“那……行吧。”沈宁玉点点头。
马车恰好在此刻停稳在了榆林巷沈宅门前。
裴七利落地放下踏脚凳,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
“大人,沈县主,到了。”
裴七垂眸立在一旁,心中却明了,主子今日怕是不会直接回裴府了。
沈宁玉几乎是跳下马车,试图用动作驱散脸颊的余热。
裴琰紧随其后,步履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