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黎明前的黑暗尚未褪尽,紫宸殿内已是灯火通明,文武百官依序肃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前的压抑。
年轻的天子云璟煊高踞龙椅,冕旒下的面容看不清神情,但那股无形的威压却比往日更重。
云璟煊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处理日常政务,而是直接让兵部尚书出列,陈述南境紧急军情。
当“南芜国陈兵十万,前锋距黑云寨不足百里”的消息被兵部尚书用沉重而清晰的声音公之于众时,大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抽气声。
“十万?!南芜何时有了如此兵力?”
“其心可诛!这是要撕毁盟约,大举进犯啊!”
“黑云寨虽险,兵力仅有三万,如何能挡?”
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起,担忧、愤怒、惊惧交织。
韩啸身披戎装,越众而出,声如洪钟,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陛下!南芜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其所图绝非边境小利!臣断言,其兵锋所向,必是我云朝南境屏障——云州!”
他目光如炬,扫过殿内众臣,最终落回御座之上:
“云州,乃去岁‘赤玉薯’祥瑞首种、大获成功之地!如今春耕在即,万顷良田亟待播种!
南芜此番兴兵,恐是得知我云州粮产大增,欲行劫掠,甚至意图占据此等膏腴之地,断我朝粮仓根基!”
“赤玉薯”三个字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朝堂!
“什么?!南芜竟是冲着祥瑞去的?”
“绝不能让南芜蛮子染指祥瑞!”
“云州若失,不仅粮仓受损,祥瑞被夺,我朝颜面何存?!”
群情激愤。
与边境安危和象征国运的“祥瑞”相比,之前的诸多争议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户部尚书立刻出列,声音带着急切:
“陛下!云州万不可有失!赤玉薯乃活国根基,若被南芜所夺,或遭兵燹破坏,后果不堪设想!必须立刻增兵,将南芜拒于国门之外!”
工部官员也附和:“云州水利、官道皆在修缮关键,一旦战火蔓延,前期投入尽毁!”
然而,总有不同的声音。
一位年迈的御史颤巍巍出列,面带忧色:
“陛下,韩将军所言虽有理,然调兵遣将,耗费巨大。
南芜是否真有胆量、有能力攻破黑云寨天险,尚未可知。若贸然大军压境,恐引发两国全面战端,劳民伤财,是否……再派使者斥责、斡旋?”
“迂腐!”
韩啸毫不客气地打断,
“南芜大军压境,岂是使者几句斥责所能退?待其兵临城下,一切都晚了!唯有展示雷霆之力,将其打疼打怕,方能保边境安宁,护佑云州祥瑞!”
“韩将军所言极是!”
立刻有武将支持,“南芜畏威而不怀德,必须打!”
“然国库……” 户部侍郎面露难色。
“国库再紧,能紧过边境失守、祥瑞被夺之危吗?!” 韩啸厉声反问。
就在双方争论不休之际,一直沉默立于文官队列中的裴琰,微微抬起了眼帘。
裴琰的目光掠过激辩的众人,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数月前在青川县衙二堂,看到的那几片焦黑残片,以及沈宁玉指尖下那些奇特的、被她含糊称为“随手画的”符号。
【那些符号……绝非寻常。当时只觉怪异,未曾深究。如今想来,那绝非普通匪类所能用。若那伙流匪并非单纯劫掠,而是……探子?】
裴琰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青川地处云州腹地,若当时就有探子潜入,绘制地图、传递消息……那南芜此次对云州,特别是对青川的“兴趣”,恐怕比韩啸预想的还要更深、更早!
【宁玉……她如今就在青川。】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猝不及防地刺入他的心间,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难以言喻的恐慌。
裴琰几乎能想象到,若战火真的波及青川,那个只想守着自家田地、过悠闲日子的少女,将面临何等境地!
裴琰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的手指,骨节泛白。
清冷的面容上依旧看不出波澜,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已是惊涛骇浪。
【必须阻止!绝不能让南芜兵锋,踏入云州半步!】
就在这时,站在武官队列末尾的韩少陵,听着父亲与那些文臣的争论,心急如焚。
他再也按捺不住,猛地出列,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带着少年将军不容置疑的决绝:
“陛下!末将韩少陵,恳请陛下准末将即刻返回黑云寨大营!
末将愿立军令状,必率黑云寨将士,死守国门,绝不让南芜一兵一卒,踏过黑云山隘!云州在,末将在!云州若有失,末将提头来见!”
韩少陵抬起头,目光灼灼,那里面是纯粹的战意,是守护家园的信念,更是……对远在青川那个人的无声誓言。
龙椅上,云璟煊静静地看着底下这场争论,目光在激动的韩少陵、沉毅的韩啸、以及虽然沉默但气息明显变得冷冽的裴琰身上一一扫过。
“裴卿,”
云璟煊忽然开口,声音平和,却瞬间让大殿安静下来,
“你曾在青川任职数年,于云州地理民情最为熟悉。对此事,有何见解?”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裴琰身上。
裴琰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所有关于沈宁玉的杂念,出列行礼,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冷静,条理清晰:
“回陛下。韩将军与诸位大人所言皆有道理。
南芜此番兴兵,目标直指云州,意图劫掠乃至占据祥瑞产地,可能性极大。黑云寨乃云州锁钥,必须固守。”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
“然,臣在青川时,曾清剿一伙流匪,于其巢穴中发现些许残片,其上记录方式极为奇特,符号诡异,非我朝常见。
彼时只觉蹊跷,未能深查。如今思之,恐非寻常匪类,或与境外探哨有关。”
裴琰顿了顿,抛出最关键的信息:
“若臣推测属实,则南芜对云州,尤其对青川地形、物产乃至防卫情况,恐怕早已窥探多时。
其此番进犯,绝非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
故,臣赞同韩将军之言,必须立刻增兵,且需加强云州境内,尤其是青川等产粮重地的防卫,以防敌军细作里应外合,或小股精锐渗透破坏!”
裴琰这番话,如同又一记重锤,敲在众人心上!
连探子都可能早已潜入!这局势,比想象的更严峻!
云璟煊眸光一凛,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裴琰的谨慎和洞察力,他向来清楚。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众卿之意,朕已明了。”
云璟煊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帝王的决断,瞬间定下了基调,
“南芜犯境,意在云州,觊觎祥瑞,其心可诛!此战,不可避免!”
云璟煊目光扫向韩啸父子:
“韩啸,韩少陵!”
“臣在!” “末将在!” 父子二人同时应声。
“朕命韩啸为南境行军大总管,总揽南境抗敌军务!
韩少陵为黑云寨前线指挥使,即刻返回黑云寨,整军备战,给朕牢牢钉在那里!所需兵马粮草,兵部、户部即刻统筹,不得有误!”
“臣(末将)领旨!必不负陛下重托!” 韩啸和韩少陵声音铿锵,带着凛然的杀意。
“裴琰。”
“臣在。”
“你既熟悉云州,又与沈县主相熟,对祥瑞之地最为关切。
朕命你协理兵部,统筹云州境内防务事宜,特别是青川等地的安全,严防细作破坏!若有任何异动,可随时密折奏报!”
“臣,领旨!” 裴琰沉声应下。这个任命,正合他意。
退朝的钟声响起,百官心思各异地退出紫宸殿。
韩少陵迫不及待地追上父亲:“爹,我这就回营点齐亲兵,即刻出发!”
韩啸重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眼神复杂,最终只化作一句:“活着回来,守住它!”
“是!”韩少陵重重点头,转身大步离开,背影决绝。
裴琰站在原地,看着韩少陵远去的背影。
【宁玉……】
而远在青川的沈宁玉,此刻正惬意地躺在落霞山庄的摇椅上,晒着春日暖阳,规划着她的“躺平”大业,对即将席卷而来的边境烽烟,尚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