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府的晚宴，菜式精致，可气氛却稍微有点凝重。
任老爷捻着山羊胡，话里话外都是“尽快找回尸体”、“任家必有厚报”，眼神却时不时瞟向门口，透着股坐立不安。
林发扒拉着碗里的龙井虾仁，嗯嗯啊啊地应着，心思只盯着桌面上的各种美味菜品。
好不容易熬到散席，任老爷大概觉得怠慢了贵客，主动提出要任珠珠带他们在府里转转消消食。
这姑娘十八九岁年纪，眉眼和任婷婷有几分相似，但少了些商贾千金的精明，多了点养在深闺的怯生生。
“林道长，几位这边请。”
任珠珠声音细细的，引着三人穿过雕梁画栋的回廊。
月色给偌大的任府蒙了层惨白的纱，假山池塘的影子张牙舞爪。
几人走着走着，一阵极其突兀的调调儿钻进了耳朵。
丝丝竹管弦的弹唱声，调门儿拔得老高，间或还夹杂着女人尖细的哭喊和男人粗野的呵斥，混在夜风里，像钝刀子刮骨头，听得人浑身起栗。
声音是从西边一个偏僻小院传来的。
“那边……”
任珠珠脸色微变，脚步迟疑。
“还有唱曲的，过去看看？”
秋生耳朵竖得老高，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文才也伸长了脖子。
任珠珠咬了咬嘴唇，没反对，只是脚步更慢了。
越靠近那小院，那动静越清晰。
唢呐声歇斯底里，女人的哭求带着绝望的颤音：
“二爷，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我们只是个卖艺的苦命人……”
“那不正好，我可以养你啊！”
一个跋扈到油腻的中年男声炸响，带着酒气和下流的笑。
“小娘子，跟了二爷我，吃香喝辣，哭丧着脸给谁看？来，给爷笑一个！”
“不！不要！救命——！”
压抑的抽泣声夜空散开。
几人刚走到院门口，两个穿着绸褂歪戴瓜皮帽的壮汉像门神似的堵了过来，嘴里还叼着烟卷，斜着眼上下打量林发三人那身半旧的道袍和沾着泥点的布鞋，鼻孔里哼出两股浓烟。
“站住！”
左边那个一脸横肉的，抱着胳膊，唾沫星子直喷。
“踏马的哪来的土鳖？瞎了你们的狗眼。
知道这是谁的院子吗？我们二爷正在里头‘听曲儿’呢。
惊扰了二爷的雅兴，老子放狗咬断你们的第三条腿信不信？赶紧滚蛋！”
语气恶劣得像在驱赶野狗。
林发眉头都没动一下，眼神却冷了下来。
他看着眼前死气弥漫的宅院。
他体内法力微转，双瞳深处掠过一丝常人难见的淡金微芒——法眼开。
目光穿透紧闭的院门，越过影壁，落在那间灯火通明的正房屋顶。
一股浓得化不开粘稠如墨汁的黑灰色死气，正从屋顶瓦缝里丝丝缕缕地蒸腾出来，翻滚扭曲，隐隐凝聚成一个狰狞哭嚎的鬼脸形状。
浓烈的怨毒和煞气几乎要凝成实质。
好重的死气和怨念。
这任二爷……死期要到了。
林发心中了然。
他刚才隐约听到“溺死她丈夫”，这冲天的怨气，只怕就是那枉死男人的冤魂索命来了。
他本还想开口提醒一句“屋主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权当结个善缘。
“喂！聋了？”
那横肉门卫见林发非但没滚，还敢盯着院子看，顿时火冒三丈，上前一步，手指头点着林发。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当泡踩。
咦，珠珠小姐也在啊！”
他转向脸色发白的任珠珠，语气稍微收敛了点，但依旧带着威胁。
“请管好您的客人，再往前一步，我们可真放狗了，到时候伤着碰着，可别怪小的们没提醒！”
“欸，你们两个看门狗，我…”
秋生听到他们的话，撸起袖子就要上去。
看门的其中一人梗着脖子凑上来。
“怎么，你们还要动手？”
任珠珠吓得一哆嗦，赶紧拉住林发的衣袖。
“林道长……我们……我们走吧……去别处看看……”
她显然对这位堂叔怕到了骨子里。
林发收回目光，眼底的金芒敛去，他拦下秋生。
他看着那门卫嚣张跋扈的嘴脸，又“看”了一眼屋顶那翻滚咆哮的怨气死气，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又带着点怜悯的弧度，轻轻拍了拍任珠珠抓着他衣袖的手。
“无妨。”
林发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珠珠小姐说得对，我们也赶了一天的路，乏了。
劳烦珠珠小姐带我们回房休息吧。”
他最后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那死气冲天的屋顶，转身，走得干脆利落。
“哼！算你们识相！”
身后传来门卫不屑的嗤笑。
回到任府安排的清雅厢房，任珠珠又连声道歉了几句，才惴惴不安地离开。
门刚一关上，文才“哐当”一脚踹在红木圆凳上，气得脸红脖子粗：
“那两个傻雕什么玩意儿，一个看门狗也敢这么狂？
师弟，刚才你就该让我动手，我非把他满嘴牙打掉塞他屁眼里去不可。”
他撸着袖子，唾沫横飞。
秋生也阴沉着脸，捏着拳头轻轻砸在桌面上，怒声说道：“就是，还有那个什么狗屁二爷，一看就是在强抢民女，逼死人夫。
猪狗不如的东西，师弟，咱们要不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林发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慢悠悠地啜了一口，才抬眼看向两个义愤填膺的师兄，语气平淡地说：
“急什么？狗咬你一口，你还非得咬回去吗？”
“那咱们就这么忍了！”
文才梗着脖子。
“忍？”
林发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眼神深邃。
“我不是忍，我只是看到了更有趣的东西。”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冷意。
“刚才那院子，屋顶上盘踞的死气浓得能滴出水，怨气冲天，还带着血煞。
我看那个任二爷……最近必有一劫，并且还是死劫，冤魂索命就在眼前。
我们不要沾染上，替他分担了？等着看戏不好吗？”
文才和秋生愣住了，脸上的愤怒渐渐被惊疑取代。
“死气？冤魂索命？真的假的？”
“我法眼所见，岂能有假？”
林发懒得解释。
“行了，都消停点。在别人地盘，锋芒太露没好处。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等着瞧吧。”
他挥挥手。
“赶一天路不累？我累死了，你们先回去睡觉！”
“睡觉？我这一身汗臭加晦气！”
秋生嚷嚷着，开始解腰带。
“我要先洗个澡，文才，走，找热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