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沙……”
暗红色的光点在昏暗中拖曳出不祥的轨迹，如同某种异星虫群的复眼，在冰冷的金属废墟间飞速跳跃、穿梭。它们并非沿着直线前进，而是借着残骸的阴影和不规则的地形，时隐时现，以一种令人心悸的、非匀速的节奏迅速逼近。那爬行的声响密集而迅捷，带着金属与某种粘稠物摩擦的质感，在这片死寂的“机械坟场”中，敲响了毁灭的序曲。
许扬和林夕的心跳几乎在瞬间与那逼近的沙沙声同步。刚刚从旧日投影中获得的、足以颠覆认知的庞大信息还未来得及消化，冰冷而迫切的现实危机已经再次扼住了他们的喉咙。
“是冲这东西来的！”林夕的声音压得极低，急促而尖锐，她的目光死死锁定那些迅速靠近的暗红光点，右手已经再次握住了背后残破长刀的刀柄，尽管这个动作牵动了肋骨的伤势，让她脸色又白了几分。
她指的是这台刚刚被激活、还在散发着微弱蓝光的远古终端。显然，那投影的出现和能量波动，如同黑夜中的灯塔，吸引了这些游荡在废墟中的“清道夫”或者……“污染猎犬”。
许扬的感知比林夕的视线更快。他的精神力如同受惊的触须，猛地收回，聚焦于那些逼近的威胁。那并非纯粹的生命体，也不是之前柜中那种血肉与金属扭曲结合的怪物。这些“东西”更小，更敏捷，结构也更加……“机械”。它们似乎是由某种高度异化的能量核心驱动，外壳是破碎金属与暗红色、仿佛活体组织般的物质强行糅合而成，不断分泌着粘稠的、带着腐蚀性的暗红液体。其内部散发的精神波动混乱而贪婪，充满了对秩序能量的破坏欲和对“异常”存在的绝对敌意。
是被“湮灭潮汐”污染后，发生了未知畸变的自动维护单元？还是原本用于清理此地的机械，在漫长岁月中被污染反向侵蚀，变成了游荡的掠食者？
来不及细想！最近的一个暗红光点已经窜到了不足二十米外的一截扭曲管道上，它短暂停顿，暗红色的“眼部”光芒闪烁，似乎在确认目标，随即猛地弹射而起，如同一个燃烧的、不规则的金属刺球，朝着终端——或者说，终端前的两人——凌空扑来！那速度快得惊人！
林夕动了！
她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扑来的“污染机械虫”踏前半步！左腿伤势限制了她的爆发，但顶级战士的战斗本能和丰富的经验弥补了不足。她没有选择用伤痕累累的长刀去格挡或劈砍这速度极快、轨迹难测的小型目标，而是在那东西凌空扑至的刹那，猛地拧身，左臂（尽管牵动肋骨剧痛）配合腰力，将长刀当做一根粗大的棍棒，横向狠狠扫出！
不是斩击，而是拍击！利用刀身侧面最宽厚的部分，增大接触面积！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那扑来的污染机械虫被长刀侧面狠狠拍中，打着旋儿倒飞出去，撞在旁边一堆金属废料上，发出叮叮当当的乱响，暗红色的粘液四溅，但它似乎并未受到致命伤害，只是动作停滞了一下，暗红光芒急促闪烁，很快又调整姿态，准备再次扑击！
而更多的“沙沙”声已经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昏暗中，至少十几个暗红光点，已经将这片区域隐隐包围！
不能恋战！这些东西数量不明，速度奇快，攻击方式诡异（很可能带有腐蚀或能量干扰），以他们现在的状态，一旦被缠上，后果不堪设想！
许扬的大脑在剧痛和紧张中飞速运转。旧日投影的信息、当前的危机、身后的“归墟”协议按钮、体内暗金余烬的微弱悸动、脑海中那份残破的机械坟场蓝图……无数线索和信息碎片如同走马灯般闪过。
他的目光猛地投向终端侧后方，那片被更多巨大残骸阴影笼罩的区域。蓝图显示，那里是原本“残骸处理区”的一个小型能量分流节点所在地，结构相对复杂，残骸堆积如山，或许能提供一些临时的掩护和迂回空间。
更重要的是，他的精神力隐约捕捉到，在那个方向，地底深处似乎埋藏着几条相对完好的、可能通往其他区域的维护管道或通风竖井！这是他们唯一的生机！必须立刻移动，寻找可能的出路，而不是在这里和这些污染机械虫死磕，或者……贸然启动那个同归于尽的“归墟”协议！
“去那边！残骸后面！地下可能有管道！”许扬用尽力气嘶喊，同时用还能活动的右手，猛地将林夕往那个方向一推！
林夕瞬间领会了他的意图。她没有丝毫犹豫，借着许扬的一推之力，强忍伤痛，朝着那片阴影区域踉跄冲去，同时不忘回头低喝：“跟上！”
许扬紧随其后，但他的速度明显慢了一拍。左臂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严重影响了他的移动能力。他刚跑出几步，就感觉侧后方恶风袭来！眼角余光瞥见，两只污染机械虫已经从一个刁钻的角度，贴着地面疾射而来，目标直指他的双腿！
躲不开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许扬体内的暗金余烬，仿佛被这极致的危机和周围浓郁的“污染”气息所刺激，猛地再次灼热起来！一股微弱却极其精纯的、带着“驱散”与“净化”意念的能量波动，不受控制地自他身周扩散开来，形成一个半径不到一米的、极其淡薄的金色光晕！
那两只扑到近前的污染机械虫，在接触到这淡金光晕的瞬间，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烫到，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吱吱”声！它们扑击的动作猛地一滞，体表暗红色的粘液发出“嗤嗤”的声响，冒出更多恶臭的烟雾，暗红光芒剧烈闪烁，仿佛受到了某种克制和伤害！
就是这短暂的停滞，让许扬得以连滚带爬地向前扑出几米，堪堪避开了它们的扑咬。
然而，这突发的能量波动，也如同在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水面投下巨石，瞬间吸引了周围所有污染机械虫的注意！更多的暗红光点放弃了追击林夕，转而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更加疯狂地朝着许扬汇聚而来！那淡薄的金色光晕，仿佛成了它们眼中最诱人、也最需要摧毁的目标！
“该死！”许扬心中暗骂，知道不能再激发这力量了。一来消耗巨大，二来会成为最显眼的靶子。他强行压制住体内躁动的余烬，将淡金光晕收敛，埋头朝着林夕消失的阴影区域猛冲。
身后，密集的“沙沙”声和尖锐的“吱吱”声如同附骨之蛆，紧追不舍。
他冲进了那片由倒塌的巨型机械臂、扭曲的金属框架和破碎的管道堆砌而成的复杂残骸区。光线更加昏暗，地形崎岖难行，到处都是锋利的金属边缘和松动的结构。
“这边！”林夕的声音从前方的拐角后传来，带着压抑的痛苦和急促。
许扬循声冲过去，只见林夕正靠在一个半嵌入地面的、巨大圆形金属结构（可能是某种反应釜的残骸）后面，脸色苍白，嘴角还有未擦净的血迹。她指着旁边地面一个被破碎金属板半掩着的、黑漆漆的洞口：“下面……有风！”
洞口不大，直径约半米，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暴力破开的。一股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带着铁锈和尘埃味道的气流，正从下方隐隐吹上来。
是管道！蓝图信息没错！
“下去！”许扬没有时间犹豫，身后的追兵已经近在咫尺。
林夕看了一眼他身后黑暗中那些迅速逼近的暗红光点，一咬牙：“你先下！我断后！”
“不行！你伤势重，我先下，接应你！”许扬急道。
“少废话！快！”林夕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她猛地将许扬往洞口一推，自己则转过身，横刀而立，面向追兵袭来的方向。她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支撑不了多久，但必须为许扬争取到进入管道的时间。
许扬知道争辩无用，他深深地看了林夕的背影一眼，那染血的作战服和微微颤抖却依旧挺拔的身姿，如同烙印般刻在他心里。他没有再说话，用右手和还能活动的腿，极其艰难地钻进了那个狭窄的洞口。
洞口内是一个倾斜向下的、粗糙的金属管道，角度很陡，内部一片漆黑，只能靠触觉。他一进去，就控制不住地向下滑去，只能用右手和身体拼命摩擦管壁，减缓速度。
上方传来金属交击的脆响和林夕压抑的闷哼，以及污染机械虫更加尖锐的嘶鸣！
许扬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他加快了向下滑行的速度，管道似乎很长，弯弯曲曲。
不知道滑行了多久，就在他感觉右臂快要磨破皮，左臂的剧痛已经麻木时，下方传来一丝微弱的光线和开阔感。
“噗通！”
他重重地摔落在了一处相对松软的地面上，激荡起一片尘埃。这里似乎是一个小型的、连接着数条管道的交汇节点空间，比管道宽敞一些，但依旧低矮。
他顾不上检查自己的情况，立刻抬头，朝着上方那个黑漆漆的管道口嘶声大喊：“林夕！下来！”
几秒钟的漫长等待，如同一个世纪。
“咚！”
一个身影重重地摔落在他身边，正是林夕！她落地的姿势明显不对，是直接摔下来的，显然已经无力控制。她手中的长刀已经不见了，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冷汗涔涔，紧咬着牙关，却还是有痛楚的呻吟从齿缝间溢出。她的左臂不自然地弯曲着，显然是又添了新伤，胸前的作战服被暗红色的腐蚀液体烧灼出几个破洞，露出下面血肉模糊的伤口。
“林夕！”许扬扑过去，用右手扶住她。
“快……走……它们……下来了……”林夕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眼神已经开始有些涣散。
许扬抬头，只见上方那管道口内，暗红色的光芒正在迅速靠近！那些污染机械虫，果然追下来了！而且在这个相对狭窄的管道内，它们将更加难以躲避！
必须立刻离开这个节点！
许扬环顾四周，这个节点连接着三条不同方向的管道。一条是他们下来的那条，一条斜向上方，不知通往何处，还有一条平直地延伸向黑暗中，似乎更加深邃。
没有时间仔细选择！他扶着林夕，朝着那条平直延伸的管道踉跄冲去！
刚冲进管道没几步，身后就传来污染机械虫钻出管道口、落在地面的密集“沙沙”声，以及它们发现目标后更加兴奋的“吱吱”嘶鸣！
这条管道比下来的那条要宽敞一些，但也更加破损。两侧管壁不时有裂缝，透出外面废墟的微光，地面上散落着更多碎石和金属碎片。许扬扶着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林夕，根本跑不快。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他甚至能闻到那股混合着金属锈蚀和有机质腐败的恶臭！
就在最前面几只污染机械虫已经跃起，即将扑到林夕后背的刹那——
许扬猛地将林夕向前一推，自己则豁然转身，面对着扑来的暗红潮水！
他没有武器，左臂重伤，精神力枯竭，体内暗金余烬也因之前的激发而陷入更深的沉寂。
但他还有身体，还有意志，还有……脑海中，那旧日投影最后的话语，以及体内那被激发了一丝的、更加古老的“秩序”印记！
不是力量，而是一种“存在”的位格！
面对那扑来的、代表着混乱与污染的毁灭造物，许扬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它们，猛地睁大了眼睛！他将自己残存的所有精神力，所有意志，所有对“秩序”与“存在”的坚守，全部灌注到那丝微弱的“秩序”印记之中，然后——毫无保留地，将其“展现”出来！
不是攻击，不是防御，而是一种……宣告！
一种“我在此处，我即秩序”的、源自灵魂本源的、无声的咆哮！
嗡……
没有光芒，没有声响。
但那一瞬间，以许扬为中心，一股无形无质、却仿佛能凝固时空的“场”，猛地扩散开来！
那并非物理上的力场，而是一种概念上的、法则层面的“排斥”与“否定”！
扑在最前面的几只污染机械虫，在进入这个“场”范围的瞬间，动作猛地僵直！它们体表的暗红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疯狂摇曳、明灭！那些不断分泌的粘稠液体瞬间凝固、干涸！它们内部混乱贪婪的精神波动，如同被投入冰水的沸油，发出了无声的、凄厉的尖啸，随即彻底湮灭！
“砰砰砰！”
几只机械虫如同失去了所有动力和生命，直挺挺地摔落在地，体表的暗红色泽迅速褪去，变成了死寂的灰黑色，再无半点声息。
后面更多的机械虫似乎感受到了这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恐怖“存在”，发出了惊恐万状的“吱吱”声，齐刷刷地停在了“场”的范围之外，不敢再前进半步，只是焦躁地原地打转，暗红光芒剧烈闪烁。
许扬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他的脸色惨白得如同透明，七窍再次缓缓渗出血丝，身体微微颤抖，仿佛随时会崩溃。强行“展现”那丝“秩序”印记的位格，对他这具凡人之躯和脆弱灵魂造成的负担，远超想象。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撕裂，灵魂仿佛要脱离躯壳，被吸入某个冰冷浩瀚的规则之海。
但他不能倒！林夕还在身后！
他死死地瞪着那些不敢向前的污染机械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滚！”
声音嘶哑，微弱。
但在那些污染机械虫“听”来，却如同来自九天之上的雷霆敕令！它们最后一点凶性也被彻底碾碎，发出更加凄惶的嘶鸣，竟真的开始缓缓后退，然后猛地转身，如同潮水般退回了来的管道，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威胁……暂时退去了。
许扬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向前扑倒。但他没有摔在地上，被一双颤抖却有力的手臂扶住了。
是林夕。她不知何时挣扎着站了起来，用没有受伤的右臂，死死撑住了许扬的身体。她的眼神依旧有些涣散，但其中燃烧着一种绝不屈服的火焰。
“你……”她看着许扬七窍流血、气息奄奄的样子，声音哽咽，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许扬勉强扯动嘴角，想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容，却只喷出了一小口带着内脏碎片的血沫。他指了指前方黑暗的管道深处，用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气声说道：“走……不能停……”
林夕重重地点头，将许扬几乎全部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咬着牙，拖着他，一步一顿地，朝着管道深处挪去。
每走一步，两人的伤口都在流血，意志都在承受极限的考验。
但他们没有停下。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丝不一样的光芒。不是幽蓝，也不是暗红，而是一种柔和的、稳定的乳白色光芒，从管道尽头一个更大的出口透射进来。
同时，空气中那股铁锈和尘埃的味道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清新、甚至带着一丝……植物清香的空气？
两人用尽最后的力气，互相搀扶着，终于走出了管道的尽头。
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不再是废墟，也不是冰冷的金属回廊。
这是一个巨大的、圆顶形的空间，穹顶很高，上面似乎模拟着自然的天光，洒下柔和的乳白色光芒。空间中央，是一个圆形的、直径约百米的区域，那里不是金属地面，而是……土壤！
黑色的、肥沃的土壤，上面竟然生长着一些低矮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蕨类植物和苔藓！虽然种类稀少，长势也并不旺盛，但那一抹生命的绿色，在这经历了无数生死危机、看惯了冰冷金属和扭曲怪物的两人眼中，不啻于神迹！
在圆形土壤区的边缘，环绕着一圈低矮的、同样由那种银灰色金属构筑的护栏和平台。平台上，摆放着几张简洁的金属桌椅，以及几个类似控制台的设备，不过大多都黯淡无光。整个空间安静、祥和，与之前经历的一切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对比。
“这是……生态维持区？”林夕看着那片小小的土壤和植物，喃喃道。
许扬虚弱地点了点头，他体内的暗金余烬，在这里变得异常平静，甚至传来一丝微弱的……舒适感？仿佛这里的环境，与那“秩序”印记的力量更加契合。
“先……休息……”许扬感觉自己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最后一丝力气也即将耗尽。
林夕扶着他，艰难地走到平台边一张金属长椅旁，小心地让他躺下。她自己则靠着长椅坐下，也几乎虚脱。
暂时安全了。
这片小小的生态区，似乎是这座“方舟”内部，为数不多的、尚未被彻底破坏和污染的“净土”。
但许扬知道，危机远未结束。外面的污染机械虫可能还在徘徊，蜂巢的威胁依然存在，他们自身的伤势更是沉重到了极点。而那个“归墟”协议的倒计时，似乎也并未停止，只是被暂时抛在了脑后。
他躺在冰冷的金属长椅上，望着穹顶那模拟的天光，感受着左臂和灵魂深处传来的阵阵虚弱与剧痛，脑海中却反复回荡着旧日投影的那句话：
“愿星火……永不熄灭。”
星火……传承印记……
他缓缓闭上眼睛，将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沉入体内那片沉寂的、仿佛经历了洗礼的暗金余烬之中。
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地……苏醒。不是力量，而是……某种“认知”，某种“联系”。
这片“方舟”的废墟，这座远古文明的墓碑，与他灵魂深处的秘密之间，那千丝万缕的联系，似乎正在被一缕微弱的星火，悄然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