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终于在一片忙碌与期盼中降临。
往日庄严肃穆的皇宫，此刻被无数宫灯与彩绸装点得如同琉璃世界，流光溢彩，璀璨夺目。
从宫门通往太极殿的主道两侧，新制的明角宫灯一路延伸，将黑夜映照得恍如白昼。
空气中弥漫着松枝、柏叶焚烧的清新气息，混合着御膳房飘来的、勾人馋涎的珍馐美味，以及往来宫人身上淡淡的脂粉与熏香。
太极殿内，更是灯火辉煌，亮如白昼。
蟠龙金柱上缠绕着新制的金红绸带，殿顶悬挂着数十盏巨大的琉璃莲花灯，将殿内每一个角落都照得纤毫毕现。
御座之下，按品级设下的席位早已布置妥当，金杯玉箸，熠熠生辉。
中央空出的场地，铺着厚实华丽的波斯地毯，为稍后的乐舞表演预留。
随着司礼监太监一声悠长的“陛下驾到——！镇国王驾到——！”，殿内瞬间肃静。
所有早已入席的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以及特邀的几位功臣皆起身，垂首恭迎。
楚晏兮与沈疏桐并肩自殿侧门步入。
楚晏兮今夜身着最为隆重的明黄色龙凤纹宫装大礼服，头戴九凤衔珠金冠，珠络垂肩，步摇轻颤，在辉煌灯火的映照下，华美不可方物，帝王威仪尽显。
而她身侧的沈疏桐，则是一身与宫装同色系、但款式更为简洁利落的玄色金边亲王礼服，长发以赤金镶玉冠高高束起，腰束玉带，身姿挺拔如修竹，清冷绝尘的气度与身旁的帝王华贵交相辉映，却又奇异地和谐。
两人步履沉稳，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众人，一步步走向御阶之上的主位。那里，并排放置着两张一模一样的、铺着明黄软垫的紫檀木蟠龙椅。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楚晏兮自然而然地走向左侧主位，而沈疏桐亦从容地在右侧落座。
这一举动，无声地再次确认了她们“共享”的地位。
百官心思各异，但经过冬至那日的冲击，此刻大多已能维持表面的平静，齐齐躬身行礼：“臣等恭贺陛下、王爷新年之禧！陛下万岁！王爷千岁！”
“众卿平身。今日除夕，共庆佳节，无需多礼。”
楚晏兮的声音清越响起，带着一丝节日的温和。
宫宴正式开始。
珍馐美馔如流水般呈上，钟磬丝竹之乐悠扬奏响，身着彩衣的舞姬鱼贯而入，随着乐声翩跹起舞，水袖翻飞，婀娜多姿。觥筹交错间，气氛逐渐热烈。
然而，在这表面的热闹之下，许多人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或明或暗地飘向御阶之上那对并坐的身影。
楚晏兮看似专注地欣赏着歌舞，偶尔与下方近臣，如苏芷晴、顾清泫等举杯示意，仪态完美无瑕。
但若细看，便能发现她放置在膝上的左手，手指正无意识地、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扶手。
而在宽大桌案的遮掩下，她的右手，正悄悄地、带着一丝孩子气的顽皮，勾住了身旁沈疏桐垂落在椅边、被繁复礼服衣袖半掩的手指。
沈疏桐端坐如松，目不斜视，清冷的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沉静。
她正端起白玉酒杯，向下方遥敬的萧寒微微颔首示意。
然而，当楚晏兮的手指带着微凉的触感勾上来时，她执杯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她没有抽回手，也没有侧目，只是在那只不安分的手指试图挠她掌心时，反手轻轻握住，指尖在她手背上警告般地按了按。
楚晏兮感受到掌心传来的微痒和那不容置疑的、带着宠溺的禁锢力道，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这才安分下来，却依旧没有松开手。
两人便在无人可见的桌案之下，十指悄然交扣，分享着这盛大喧嚣中独属于彼此的、隐秘的亲昵与温暖。
而这一幕，或许能瞒过远处的大多数人，却难以逃脱近处某些特别关注者的眼睛。
顾清泫坐在武将席前列，位置极佳。
他一边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同僚的敬酒，一边眼角余光总往御阶上瞟。
当他捕捉到楚晏兮那细微的、得逞般的偷笑，以及沈疏桐那看似平静、耳根却似乎比平时红润了几分的侧脸时，立刻用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萧寒。
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嘿，瞧见没？我就说嘛，这俩人肯定在桌子底下有小动作！啧，这暗戳戳的劲儿……”
萧寒面无表情地饮尽杯中酒，目光扫过御阶，又淡淡收回，低声道：“专心宴饮。”
“我这不就在‘饮’嘛！”顾清泫嘿嘿一笑，又给自己斟满一杯，心情好得不得了。
而在靠近殿门内侧、相对不那么显眼的一处席位附近，气氛则更为……活跃一些。
这里坐着的是沈凌、漓月，以及……被楚晏兮特意吩咐带过来的、此刻正被漓月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的一团雪白毛球——小狐狸阿狸。
阿狸显然被这从未见过的盛大场面和嘈杂人声弄得有些不安，在漓月怀里微微瑟缩，一双琉璃似的眼睛警惕地四处张望。
漓月一边顺着它柔软的背毛，轻声安抚：
“阿狸不怕不怕，看，多热闹呀！有好吃的，好看的，还有……”
她的目光，也像顾清泫一样，忍不住偷偷飘向御阶，尤其是那两只在桌下悄悄交握、若隐若现的手。
“看到了看到了！”
漓月激动地小声对怀里的阿狸说，眼睛亮得惊人，仿佛发现了什么绝世宝藏，
“阿狸快看！你家两位主人！陛下又在偷偷拉王爷的手了！王爷耳朵都红了！天啊天啊！这也太甜了吧！比话本里写的还要甜一百倍！”
她兴奋得几乎要手舞足蹈，又怕惊扰了怀里的小狐狸和周围的人，只能压抑着声音，脸颊也因为激动而泛红。
她下意识地转头，想跟身旁的沈凌分享这份“磕到了”的巨大快乐——沈凌作为沈疏桐的亲信，也被特许出席宫宴，就坐在她旁边。
“沈凌姐姐！你看见没？看见没！”漓月抓着沈凌的袖子，压低的声音里满是雀跃。
沈凌原本正襟危坐，面容是一贯的冷峻，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殿内各处，履行着她护卫的职责。
被漓月这么一拉，她微微蹙眉，低头看向漓月因为兴奋而亮晶晶的眼睛，又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瞥了一眼御阶之上。
她看到了。
看到了陛下那细微的小动作，看到了主子那不易察觉的纵容和耳际的薄红，也看到了……两人之间那无需言说、却仿佛能溢出光来的浓情蜜意。
若是往常，沈凌或许只会觉得这是主子的私事，与自己无关，更不会多做置评。
然而此刻，或许是这满殿温暖喜庆的灯光，或许是耳畔漓月那毫不掩饰的、纯粹的欢喜，或许是怀中那只柔软温暖的小狐狸带来的奇异的放松感……
她那常年如冰封湖面的冷峻脸庞，线条竟不由自主地、极其轻微地柔和了一瞬。
一丝极淡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如同春风拂过冰面，悄然掠过了她的唇角。
虽然很快便恢复了原状，但那一刹那的松动，却清晰地落入了正眼巴巴望着她的漓月眼中。
漓月一下子愣住了，随即眼睛瞪得更大，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惊喜得差点叫出声：“沈凌姐姐！你……你刚刚是不是笑了？！你看到陛下和王爷那样，也觉得开心对不对？！我就知道！你也觉得她们特别配！”
沈凌被她这直白的点破弄得有些不自在，耳根隐隐发热。
她迅速别开脸，目光重新投向殿中歌舞，语气试图恢复一贯的冷硬：
“……莫要胡言。专心……看歌舞。”
然而，她微微泛红的耳根和那比平时少了几分锐利的侧脸轮廓，却出卖了她内心的波动。
漓月看着她这副口是心非的样子，心中更是乐开了花。
她不再追问，只是喜滋滋地重新抱紧阿狸，一边继续顺着毛，一边对着小狐狸的耳朵，用只有她们俩能听到的气音，嘀嘀咕咕：
“阿狸你看，连咱们最酷的沈凌姐姐都被感动了呢！你家两位主人，就是天下第一好！对不对呀？”
阿狸似乎听懂了，又或许只是被漓月愉悦的情绪感染，它不再瑟缩，反而仰起小脑袋，朝着御阶的方向轻轻“嘤”了一声，声音细软，仿佛也在应和。
殿中，一曲《万国来朝》的恢宏乐舞正至高潮，钟鼓齐鸣，舞姿雄健。
御阶之上，楚晏兮与沈疏桐依旧端坐，一个华贵明艳，一个清冷如霜，在辉煌灯火与盛世乐舞的映衬下，如同画卷中最夺目的存在。
而那隐于桌下、紧紧交握的手，则是这画卷深处，最温暖也最坚定的注脚。
盛宴正酣，星河欲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