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望关的战火硝烟，终究被时光与瑞雪所涤荡。七日之后，当韩宇正式将“平北将军府”的牌匾，挂在于右北平郡治所——无终县的旧郡守府门前时，他才真正体会到，打下一片江山与治理一片江山，是何等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议事厅内，不再是冰冷的沙盘与兵器，取而代之的，是堆积如山的竹简。上面记录着三郡之地残破的户籍、荒芜的田亩、以及百废待兴的民生。韩宇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看着窗外那灰蒙蒙的天空，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压在了他的心头。
“主公。”
高顺与赵云，并肩走了进来。他们的脸上，不再有战后的轻松，反而多了一丝凝重。
“说吧，情况如何？”韩宇没有抬头，声音平静。
高顺率先抱拳，言简意赅：“强兵策，受阻。一万五千‘北疆军’的架子虽已搭起，但士卒面有菜色，训练强度稍大，便体力不支。无终县府库早已被公孙瓒搬空，我们……缺粮。”
赵云接着说道：“安民策，同样受阻。告示虽已遍传三郡，但响应者寥寥。尤其是渔阳郡，当地士族豪强，以郡中大族张氏为首，阳奉阴违。他们紧闭自家粮仓，对将军府的政令置若罔闻。城中粮价，一日三涨，百姓流离失所，却不敢归乡，只因无粮可食，无种可播。长此以往，民心必乱。”
韩宇终于抬起头，放下了手中的竹简。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军事上的胜利，只是为他赢得了一张入场券。而现在，牌桌上的对手，从公孙瓒，换成了这片土地上盘根错节、根深蒂固的地方势力。
“渔阳张氏……家主何人？”
“张璞，表字公瑜。”赵云答道，“此人乃渔阳名士，在郡中声望极高。公孙瓒在时，亦对他礼遇三分，只取其财，不问其政。如今，三郡无主，他便隐隐成了渔阳士族的领袖。”
“领袖？”韩宇的嘴角，逸出一丝冷笑，“是领袖，还是最大的粮仓硕鼠？”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了渔阳郡的治所——渔阳县之上。那里，距离无终，不过两百里。
“他们，是在试探我。”韩宇的声音，平静而清晰，“他们想看看，我这个新来的平北将军，手中的刀，究竟还利不利。他们也想看看，我究竟是会像公孙瓒一样，只知用强硬手段搜刮，还是会向他们这些地头蛇，低头妥协。”
高顺眼中闪过一丝杀气：“主公，末将愿率陷阵营亲赴渔阳，抄了那张氏的粮仓！乱世，当用重典！”
“不可。”韩宇摇了摇头，“高将军，我们的敌人，已经不是公孙瓒了。张璞，不是一个武将，他代表的，是整个幽州北部的士族阶层。今日，我们能杀一个张璞，明日，就会有李璞、王璞站出来。用武力，只能得其粮，不能得其心。而我，要的，是他们的心。”
赵云若有所思：“主公的意思是……”
“我要亲自去一趟渔阳。”韩宇的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子龙，你率五十虎贲亲卫随我同去。高顺，你坐镇无终，继续整军。但要放出话去，就说我北疆军粮草不济，军心不稳。”
高顺一愣，随即恍然：“主公是想……骄兵之计？”
“不，是示敌以弱。”韩宇笑了笑，“我要让张璞他们觉得，我韩宇，已经到了山穷水尽，不得不亲自上门求粮的地步。人，只有在自认为占据绝对优势的时候，才会暴露出最真实的面目。”
---
三日后，渔阳城。
这座昔日的繁华郡城，此刻，却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死寂之中。街道上，行人稀少，大多面黄肌瘦，步履匆匆。偶有几个衣着光鲜的家仆，也是昂首挺胸，对路边的饥民，不屑一顾。城中最大的几家粮铺，早已关门歇业，门前，却贴着高得离谱的粮价。
韩宇一行，并未张扬，只是穿着寻常的便服，牵马入城。他看着眼前这幅景象，心中，已然了然。这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张氏府邸，坐落于城东，朱门高墙，气派非凡。与城中的萧条，形成了鲜明刺眼的对比。
当韩宇递上“平北将军”的名帖时，门房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radical的轻蔑，但还是进去通报了。
良久，一位身着锦袍、须发微白、面容儒雅的中年人，才在几名家仆的簇拥下，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他便是张璞。
“哎呀，不知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张璞脸上堆着笑，对着韩宇拱了拱手，行的，却是一个平辈之礼。他口称将军，眼中，却没有半分对上官的敬畏。
“张公客气了。”韩宇亦是微笑着回礼，“宇初掌北疆，听闻张公乃渔阳人望，特来拜会。”
两人在厅中分宾主坐下，下人奉上香茗。张璞轻抿一口，才缓缓开口：“将军少年英雄，北望关一战，威震河北，实乃我幽州之幸。只是不知，将军今日屈尊前来，所为何事？”
他直接将皮球，踢了回来。
韩宇放下茶杯，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凝重与为难，他叹了口气：“不瞒张公，宇虽侥幸取胜，但麾下数万将士，粮草已然告罄。这几日，军中已多有怨言。宇此来，是想……向张公以及渔阳的诸位豪绅，借一些粮草，以解燃眉之急。待秋收之后，宇定当加倍奉还。”
他将姿态，放得极低。
张璞闻言，眼中，果然闪过一丝了然与得意。他与身旁的几位士族代表，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将军说笑了。”张璞抚须笑道，“并非我等不愿为将军分忧。只是，连年战乱，去岁又逢大旱，我渔阳各家，亦是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府上的存粮，要供养数百口家仆，实在……实在是拿不出来了。”
他身旁一人，亦是帮腔道：“是啊，将军。我等，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整个厅堂，瞬间充满了“真诚”而“无奈”的叹息声。
韩宇静静地看着他们表演，脸上，那“焦急”与“失望”的神色，愈发浓重。他甚至站起身，对着张璞，深深一揖：“张公！还请看在幽州百姓的份上，无论如何，也请施以援手！否则，大军哗变，渔阳，亦难幸免啊！”
张璞见状，心中愈发笃定。他故作为难地沉吟半晌，才缓缓道：“将军之难，我等亦是感同身受。这样吧，我等，愿凑出……五百石粟米，以解将军燃眉之急。只是，这价格嘛……如今市面价，已是五千钱一石。我等，看在将军的面子上，便算将军四千八百钱一石，如何？”
此言一出，赵云按在剑柄上的手，猛地一紧！
这哪里是借粮？这分明是趁火打劫！市价五千，已是天价，他们，竟还要用此价，卖给前来平叛的官军！
韩宇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脸上露出“狂喜”之色：“当真？多谢张公！多谢诸位！”
他这副模样，让张璞等人，彻底放下了最后一丝戒心。
就在此时，韩宇脸上的“狂喜”，却忽然一收，取而代dej的，是一种古怪的、带着几分怜悯的笑容。
“不过，宇，还有一事相求。”
“将军请讲。”张璞心情大好。
韩宇缓缓坐回原位，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轻轻吹了吹，悠悠道：“我想向诸位，借一样比粮食，更宝贵的东西。”
“哦？是何物？”
韩宇抬起眼，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想借的，是诸位……项上的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