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光如潮，自东天席卷而来。
整片苍穹在这一刻被染成暗红，仿佛有亿万生灵的鲜血泼洒在天幕之上。虚空在哀鸣，法则在震颤，紫霆仙域边缘的数颗荒芜星辰被那血潮掠过，顷刻间化作飞灰，连星核都未能留下。
一道身影踏着血海缓步而来。
那是个身高丈许的魁梧男子，赤发如焰，面如重枣，身披一袭似由鲜血凝固而成的暗红战甲。他每一步踏出，脚下便生出一片血海幻象，无数冤魂在血海中沉浮哀嚎。最慑人的是他那双眼睛——没有眼白，只有纯粹的血色，仿佛两座倒映着尸山血海的深渊。
血狱魔帝。
第一纪元末期凶名震慑诸天的存在，曾以一己之力屠尽三座仙域亿万生灵，以血海炼就不灭魔躯，与归墟之主三次交手而不败的绝代凶魔。
此刻，他刚自天渊深处破封而出，气息虽不复全盛，但那滔天魔威依旧让整个紫霆仙域的生灵为之颤栗。仙域边缘，无数修士惊恐远遁，唯恐被那血潮波及。
他的目光如血刃，穿透虚空，锁定了陨星山脊。
“归墟……的气息……”沙哑的声音在血海中回荡，带着无尽岁月的沧桑与贪婪，“还有……新鲜的血食……”
血狱魔帝舔了舔嘴唇，露出森白獠牙。破封之后，他急需吞噬大量生灵精血恢复实力，而眼前这座仙域，便是最好的猎场。至于其中那道隐约让他感到熟悉的“归墟”气息——待他恢复全盛，一并吞了便是！
血潮翻涌，魔帝一步踏出，已至陨星山脊千里之外。
然后，他停了下来。
因为他看到了那座山。
山不高，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从容。山门洞开，没有阵法，没有戒备，甚至连个守门弟子都没有。只有山顶观星台上，隐约可见几道人影坐着，似乎在……喝茶？
血狱魔帝血眸微眯。
活了无数岁月，他见过太多应对他降临的阵仗——有举宗遁逃的，有献祭求和，有布下天罗地网誓死一搏的。但眼前这般景象，还是第一次见。
这是……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一抹怒意在血眸中翻涌。即便被封印了无尽岁月，他依旧是血狱魔帝，是第一纪元令诸天胆寒的凶魔！区区一个新生宗门，安敢如此？！
“不知死活。”魔帝冷哼一声，血海骤然沸腾，化作一只遮天蔽日的血色巨掌，朝着陨星山脊狠狠拍下！
这一掌，蕴含了他三成魔威。虽非全力，却也足以将寻常仙域拍碎大半！他要让这座山，连同山上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一同化作血海养料！
血色巨掌遮蔽天日，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轰然落下。
千里之外，猎天计划的楼船上，老乞丐脸色微变，手中拐杖抬起半分，却又生生止住。他想起风无极的交代——不必插手。
观星台上。
风无极正提起茶壶，为林芷韵添茶。茶水落入杯中的声音清脆悦耳，与那毁天灭地般压下的血色巨掌，形成了诡异而荒诞的对比。
林芷韵等人端坐蒲团，神色平静。他们能感受到那巨掌中蕴含的恐怖力量，那是足以轻易碾杀仙王巅峰的魔威——但此刻在他们眼中，却仿佛只是一阵稍大的山风。
因为老祖还坐着。
老祖还在倒茶。
那么，天就塌不下来。
血色巨掌距离山巅尚有百丈。
风无极刚好倒完最后一杯茶，放下茶壶。他抬眼，看了一眼那遮天蔽日的血掌，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聒噪。”
只两个字，轻飘飘的，仿佛只是在抱怨邻家的孩童太过喧闹。
然而——
那遮天蔽日的血色巨掌，在距离山巅尚有八十丈时，毫无征兆地……静止了。
不是被抵挡，不是被消磨，而是如同画面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血光、所有的魔威、所有的毁灭气息，全部凝固在半空。
然后，从掌心开始，血色迅速褪去，转为灰白，再寸寸崩解，化作漫天光点，随风消散。
不过一息之间，那足以拍碎仙域的恐怖一击，烟消云散。
天空恢复清明，阳光重新洒落。
血狱魔帝血眸骤缩！
他这一掌虽未尽全力，但也绝非寻常仙帝能如此轻描淡写化解！更何况，对方甚至连手都没抬，只是……说了两个字？
这是什么手段？！
“有点意思。”魔帝声音低沉，周身血海再次翻腾，这一次，威势暴涨十倍！“看来本帝被封印太久，这世间……已经忘了何为恐惧。”
他双掌合十，滔天血海尽数倒卷，于身前凝聚成一柄横亘百里的血色魔刀！刀身缠绕着亿万冤魂，刀锋所向，虚空如纸片般被割裂出漆黑沟壑！
血海魔刀·斩界！
这是血狱魔帝的成名杀招之一，曾一刀斩断过一方小世界的天道轮回！此刻虽因实力未复威力大减，但也足以轻易劈开仙域壁垒！
魔刀高举，而后——斩落！
刀光未至，那斩灭一切的刀意已让千里山河齐齐下沉三丈！观星台上，林芷韵等人面前的茶杯微微震颤，茶水荡起涟漪。
风无极终于放下了茶杯。
他依旧坐着，只是抬起右手，对着那斩落的百里魔刀，食指轻轻一弹。
动作随意得像是弹走衣袖上的一粒尘埃。
叮——
一声清脆如玉石相击的轻鸣响起。
那斩落的百里魔刀，刀锋在与那道无形指风接触的刹那——
碎了。
不是崩碎，不是断裂，而是如同琉璃撞上了神铁，从刀尖开始，寸寸瓦解，化作漫天血色光尘。刀身上缠绕的亿万冤魂齐齐发出解脱般的哀鸣，随后消散于天地间，重入轮回。
血色光尘飘洒，在阳光下竟折射出凄美的虹光。
血狱魔帝身躯剧震，连退三步，每一步都在虚空中踏出蛛网般的裂痕。他低头，看向自己合十的双掌——掌心处，两道细密的血痕悄然浮现，魔血滴落，每一滴都重若山岳，将下方大地砸出深坑。
他缓缓抬头，血眸死死盯着观星台上那道白衣身影，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惊骇。
“你……究竟是谁？！”魔帝声音沙哑，再无之前的狂傲。
能如此轻易破去他两记杀招，这绝非寻常仙帝！甚至……让他想起了当年那几位将他封印的超脱者！
风无极没有回答。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才抬眼看向血狱魔帝，语气平淡：
“打完了？”
血狱魔帝一愣。
“若打完了，便过来坐。”风无极指了指观星台空着的一个蒲团，“本座有些话问你。”
这话说得太过理所当然，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的交锋，只是主人招呼客人时的一点小小误会。
血狱魔帝血眸闪烁，心中惊疑不定。但活了无数岁月的本能告诉他——眼前这人，危险！极度危险！
逃？
这个念头刚升起，他便感觉周身虚空骤然凝固，仿佛有无数无形锁链将他牢牢锁住！那不是法则，不是禁制，而是某种更高层次的存在，直接“定义”了他所在的空间不可移动！
进退两难！
魔帝咬牙，周身血焰狂燃，试图挣脱束缚。然而那无形锁链纹丝不动，反而越收越紧，勒得他那不灭魔躯都咯吱作响！
“何必挣扎。”风无极的声音再次传来，依旧平淡，“本座若要杀你，你踏出天渊第一步时，便已经死了。”
血狱魔帝身躯一僵。
他猛然想起，自己破封而出、锁定这座仙域时，确实有那么一瞬，心头掠过一丝极淡的寒意。当时他只当是破封后的虚弱错觉，如今想来……
那恐怕是眼前这人，隔着无尽虚空投来的一瞥。
一念及此，滔天魔威尽数收敛。
血狱魔帝深吸一口气，踏着虚空，一步步走向观星台。每走一步，他那丈许魔躯便缩小一分，等走到台前时，已化作一个身高七尺、面容冷峻的红发中年，只是那双血眸依旧慑人。
他在空着的蒲团上坐下，与林芷韵等人相对。
风无极推过一杯茶。
魔帝看着那杯清茶，沉默片刻，端起来一饮而尽。茶水入喉，竟化作一股温润道韵，将他体内因破封而躁动的魔气压下了三分。
“好茶。”他放下茶杯，血眸直视风无极，“现在，可以告诉本帝……你是谁了？”
风无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破封而出，第一件事便是来紫霆仙域，是感应到了‘归墟’的气息？”
血狱魔帝瞳孔微缩，缓缓点头：“不错。本帝的血海魔功与归墟之力同出一源，皆源自第一纪元的‘混沌血海’。感应到归墟气息，本帝自然要来……取回属于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风无极挑眉。
“归墟之主当年陨落前，曾截取混沌血海三成本源，炼入己身。”魔帝声音低沉，“本帝此次破封，一是为恢复实力，二便是为取回那三成本源。”
他顿了顿，血眸中闪过一丝忌惮：“不过现在看来……那本源，恐怕已在你身上。”
观星台上一片寂静。
林芷韵等人听得心头震动。混沌血海、归墟本源、第一纪元秘辛……这些信息，已远超他们如今的认知范畴。
风无极却神色不变，只是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他放下茶杯，看向血狱魔帝：“那么，你现在还想取吗？”
血狱魔帝沉默。
想吗？当然想！那三成混沌血海本源，足以让他恢复全盛，甚至更进一步！
但……打得过吗？
刚才那两招，对方连站都没站起来。
许久，魔帝缓缓吐出一口血气：“本帝……放弃。”
这话说出口的瞬间，他仿佛苍老了许多。纵横第一纪元末期的血狱魔帝，何曾如此憋屈过？但形势比人强，活了这么久，他比谁都懂得——活着，才有以后。
“明智的选择。”风无极微微颔首，话锋一转，“不过，你既然来了，总不能白跑一趟。”
魔帝心中一紧：“你待如何？”
“本座对你那‘血海魔功’有几分兴趣。”风无极语气随意，“将此功完整传承留下，本座可允你在此仙域外围，择一荒星闭关万年，恢复修为。万年之内，不得踏足紫霆仙域半步，不得吞噬此域生灵。”
血狱魔帝血眸闪烁。
交出功法传承，等于将自身根本秘密拱手让人。但相对的，他得到了在此仙域附近安全恢复的机会，不必担心被其他古老存在趁虚而入。
权衡利弊，不过三息。
“好！”魔帝咬牙，抬手点在眉心，抽出一缕血光，化作一枚血色玉简，“此乃《血海吞天魔功》完整传承，包含本帝三个纪元来的所有心得感悟。”
风无极接过玉简，神识一扫，微微颔首：“可。”
他屈指一弹，一道无形印记没入魔帝眉心：“此印可保你闭关期间不受打扰，但若违诺踏足仙域……印碎，人亡。”
血狱魔帝感受着眉心的印记，心头凛然。那印记看似平常，却蕴含着连他都无法理解的恐怖力量，仿佛一念便可定他生死！
“本帝……谨记。”他起身，对着风无极拱手一礼，再无半分狂傲。
这一礼，敬的是绝对的实力。
礼毕，魔帝转身，化作一道血光，遁向紫霆仙域外围的荒芜星域。
观星台上，重归宁静。
风无极把玩着那枚血色玉简，随手递给林芷韵：“拿去录入藏经阁。第一纪元的功法，虽偏门了些，但触类旁通，或有启发。”
林芷韵恭敬接过。
“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风无极起身，拂了拂衣袖，“都散了吧。”
众人躬身送他离去。
待老祖身影消失，赵铁柱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擦去额角并不存在的冷汗：“好家伙……这就完了？”
孙淼看着手中茶杯，苦笑道：“一盏茶的功夫，打发了第一纪元的魔帝……老祖这手段，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林芷韵握着血色玉简，看向魔帝离去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老祖不是杀不了他。
而是……懒得杀。
留着他，或许还有用。
至于有什么用……
她看向手中玉简，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千里之外，楼船之上。
老乞丐拄着拐杖，望着光幕中消散的血光，沉默良久。
许久，他才低声自语，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弹指伏魔帝……”
“风无极，你到底是什么境界？”
这个问题，注定无人回答。
而紫霆仙域，依旧宁静如初。
仿佛方才那场足以载入纪元史册的交锋，从未发生过。
唯有观星台上，那杯尚温的茶，证明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