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柳宗苑没让张家父子回去,安排住进了镇上的宾馆。
这是父子俩第一次住宾馆,他们洗着热水澡,睡着席梦思,看着电视,吹着空调,感觉像做梦一样。
柳宗苑又带着柳女,到清溪镇小学看望了女儿的音乐启蒙老师,给夫妇俩送去了全套德国mbL音响。
第二天上午,是南方五月天里难得的好天气。
艳阳高照,天蓝风轻,几片棉絮状的白云点缀在天上,就像一幅静物水粉画,使人心旷神怡。
柳宗苑开着车,带上一家人,向吊脚楼开去。
一路上,柳女同小军欢快地聊着:这个地方是她摔过跤的地方,那个地方是她捞小蝌蚪的小溪。
正说着,她突然惊呼起来:“竹(舅),前面是你打蛇的地方,大蟒蛇把路挡住了,我不敢过,你从家里跑过来,用石头把蛇砸跑了!”
小军伸头看看,“对,就是这里。”
张父在副驾驶座欣喜地听着两个孩子的对话。
柳女又欣悦地喊道:“大(外公),前面是我和竹(舅)迎你回来的地方,我在这穿的新的白羽绒服。
“竹(舅),前面是三岔路口,过了路口,就到吊脚楼,就到家了!”
柳宗苑既高兴又心塞地听着女儿连珠炮般的话语,踩住了刹车。
吊脚楼,侗族人最常见的房子,靠张琴的资助,张父建起了五柱四骑四层的吊脚楼,当时在寨子里还很轰动。
一家人下了车,柳女跑在最前面,激动地看着这摸着那,她又跑回头,拉着柳宗苑的手,向父亲不断介绍着。
大家来到二层堂屋火塘处,坐了下来。
柳宗苑拉着张父的手,对他动情地说:“张琴在与不在,您永远都是我父亲,我都会为您老人家养老送终,这次想接您去我那里,住一段时间。”
他停了停,又接着说:“您不要再出去打工了,我已安排好了,您和小军都进侗寨旅游公司。
“您上过学,安排您做副总,小军呢,进去后先做侗歌部部长,但小军要好好学好好干,等到你能胜任的时候了,我就把公司交给你来管。”
小军欣喜若狂,有点语无伦次地说:“我……勒雍(姐夫),我……又没文化,能行吗?”
“听柳女说,你山歌唱得好,她从小的山歌都是你教的。你抽时间认认字,学学文化,两年后,一定行!”
“好!勒雍(姐夫),我马上把柳女小学的书找出来,从今天就开始识文断字!”
说话不多的张父见柳宗苑安排好了一切,不由得打开了心扉,他难过自责地对女婿说:
“柳女她亲得(外婆)在世时,虽然家里穷些,日子过得苦些,但不受欺负,能吃饱饭,日子也还开心。
“自从继得(外婆)进门后,我因为在外打工,不在家,腊贯(外孙女)受罪了,又挨骂又挨打又饿又累,腊(儿子)和腊贵(外孙女)怕我担心,又不打电话告诉我。
“那个女人狼心驴肝肺,把孩子不当人。更丧尽天良的是,那个挨千刀的女人为了还赌债,居然把柳女卖了。
老人哽咽着:“我从广东回来后,看柳女不在了,我都要急疯了!
“柳女是她乃(母亲)拿命换的,她还没找到你,你说我不心焦吗?我急得回来当天,就找寨老去了买主家,买主说柳女跑了,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急得要寻死,被寨老劝住了,他说你要死了,万一柳女回来怎么办?”
张父抹了一把眼泪,继续说道:“过年时,柳女从广东通过寨老寄了一千元钱给我,我才知道孩子逃去找我了,现在平安无事,但她没写广东地址,我也没办法找她,只能在家干等,所以我今年都没去广东打工。
“十多天前,你打电话给寨老叫他喊我,我才知道你找到孩子了,我一颗心才放进肚子里,我才睡上了安稳觉!”
柳女听到这里,接过来说:“大(外公),我寄钱给您,是报平安的,没敢写地址,是怕坏继得(外婆)把我地址告诉那个恶婆娘,她会去广东抓我。”
外公点点头,继续说:“我也猜出了这个意思,但那个挨千刀的女人把你卖了以后,寨老们征求了我意见,就把她赶走了,我也巴不得那个坏女人早一天滚开!”
说到这里,老人捂着嘴哭出了声,顿了一会儿,声泪俱下地说:“腊贵(外孙女)呀,大(外公)对不起你呀,没有养育好你呀,没有看好你呀,大(外公)心里难受呀……呜呜呜……”
柳女懂事地拉住了外公的手胳膊,劝道:“这一切都过去了,过去了就过去了,我们现在不都是秋天吃甘蔗——从头甜到根了吗?没有大(外公),没有竹(舅),哪有我的今天呀!”
外公抱住了柳女的头,泪目道:“我的腊桂(外孙女)太暖我心了,我的好孩子呀!”
柳宗苑也安慰着张父:“父亲,你不要太自责了,你已经尽心尽力了,我和柳女感激不尽。贫穷苦难的日子到头了,现在是阳关大道,是芝麻开花节节高!”
“好,你们劝好我了,我也不愁眉苦脸了,我也要笑起来,唱起来,过好日子!
“小军,柳女,咱们爷孙三代为你爸爸烧一顿侗家饭。小军,你去寨子里割肉,柳女,咱俩去做彩色糯米粑粑。走,忙起来!”
牛瘪端上来了,泡汤端上来了,腌鱼端上来了,酸辣茭头端上来了,腌酸菜端上来了,苦酒倒上了,彩色糯米饭团也摆上了。
柳女一家人坐上了饭桌,在家吃着第一顿团圆饭。
张父告诉柳宗苑,他去不了湘氐,因为春耕大忙开始了,他又是寨子里为数不多上过几年学的人,侗寨旅游文化公司要筹备、要开业,更走不开,等有时间再去。
柳宗苑没再坚持,但掏出了一张银行卡,双手递给了张父:
“这里面有二十万元钱,密码是六个九,给你平时看病、补贴补贴生活用,这是张琴我俩共同孝敬的,无论如何您要收下。”
张父说:“我和小军马上都有工资了,我坚决不能收,这笔钱给腊贵(外孙女)上学用!”
推了半天,张父死活不要,柳宗苑只得将卡收回。
柳宗苑走后,张父发现了那张银行卡放在了他枕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