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堂课苏和没有迟到,反倒是梁远清是踩着铃声缓慢走进教室,苏和看到他清秀的脸上笼罩着一种病态的苍白。
连日的阴雨让空气里浸透了潮湿的寒意,也像无数根无形的针,细细密密地扎进他的旧伤里。这堂选修课,他讲得比平时更加缓慢,每一个转身在黑板上写下板书的过程,都伴随着腰部传来的尖锐抗议,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被他借着推眼镜的动作悄然拭去。
距离下课还有十分钟,课件上最后一个知识点刚讲解完毕。梁远清扶着讲台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今天的课就到这里……大家提前下课吧。”
学生们对于提前放学总是欢欣鼓舞,教室里立刻响起收拾书本和椅子的嘈杂声,很快便人去楼空。只有苏和,在听到他说“提前下课”时,心就猛地沉了下去。她几乎是立刻从座位上弹起来,赶紧放下手中的书包,跑上讲台,用手托着他的后腰,用脚勾来教师专用凳,扶着他慢慢坐下。
“梁老师!”她的声音带着急切,从他口袋侧袋里熟练地掏出那个熟悉的白色小药瓶,又拧开自己的保温杯,“快,先把药吃了。”
梁远清抬起眼,看到是她,紧绷的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情,有无奈,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他没有推辞,接过药片和水杯,仰头服下。温水滑过喉咙,似乎暂时压下了部分不适,但腰后那沉甸甸的、如同嵌入了烧红烙铁般的痛楚,依然顽固地存在着。
苏和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紧锁的眉头,二话不说,转身走到教室门口,轻轻关上了门,并关上了多余的灯,想将外界隔绝在外。偌大的阶梯教室,瞬间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里弥漫着粉笔灰的味道和一种紧张的寂静。
“我陪您一会儿,等药效上来了再说。”苏和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他的疼痛。她拉过第一排的一张椅子,安静地坐在他旁边,轻轻地、精准地按摩着那个地方僵硬的肌肉,没有再多说话。
梁远清闭着眼,靠在冰冷的黑板上,他能感觉到苏和的手力,像一道温暖却不过分炙热的光,笼罩着他。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更衬得教室内的寂静格外深沉。他偶尔会因为一阵突来的痉挛而倒吸一口冷气,每当这时,苏和的手就会下意识地收紧,但她始终保持着安静,没有说话,给予了他最大程度的尊重和空间。
过了大约二十多分钟,止痛药的效力终于开始显现,那折磨人的剧痛渐渐化为一种可以忍受的深层次钝痛。梁远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了一些。
他缓缓睁开眼,“感觉……好多了。”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但少了那份被疼痛扼住的窒息感。
苏和站起身,眼中满是担忧:“我送您回办公室吧?”她看着实在放心不下他一个人走。
梁远清却摇了摇头,态度温和却异常坚定:“不用了。办公室就在楼上,有电梯。我自己可以。”他试图站直身体,向门口走去,脚步虽然缓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要独自承担的姿态。
“可是老师……”苏和跟在他身后,还想再劝。
梁远清在教室门口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走廊的光线勾勒出他略显单薄却挺拔的侧影。他的眼神恢复了平日里的清明,甚至带着一丝师长的威严,但那威严之下,是更深沉的、不想给她添麻烦的考量。
“苏和,”他叫她的名字,语气平静,“我只是腰伤犯了,不是生活不能自理。”他顿了顿,补充道,“今天最后一节课,以后不会再麻烦你了。”
这句话像一道无形的界限,轻轻地将她推回学生的位置。苏和明白,这是他的骄傲,也是他保护自己、或许也是保护她的一种方式。他不想在她面前显得过于脆弱和依赖,更不想因为自己的身体状况,而让她背负上不必要的责任和牵挂。
她看着他扶着墙壁,一步步缓慢而坚定地走向走廊尽头,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孤独,却又透着一股倔强的力量。她没有再跟上去,只是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
苏和心里酸酸涩涩的,充满了心疼,也有一丝被拒绝后的轻微失落,但更多的,是对这个男人复杂心境的理解。他承受着痛苦,却依然努力维持着尊严和界限。苏和知道,有些关怀,只能止步于此,至少现在是这样。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雨还在下,她的心里,也下着一场无声的、为他而落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