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抵达时已是午后,南国的暖风裹挟着海水的咸味扑面而来。苏和兴奋地深吸一口气,却被呛得轻咳起来。
“这海风的味道...好奇特。”她揉着鼻子说。
梁远清笑着揽过她的肩:“习惯就好。我第一次来海南时也不适应。”
全家海口暖冬之旅,在椰风海韵中徐徐展开。梁远筝特意选择了海棠湾一家静谧的度假酒店,面朝大海的套房连着私人沙滩,最适合休养生息。
酒店接机的专车沿着海岸线行驶,窗外掠过成排的椰子树。徐明宇指着远处的一片建筑群:“那是海棠湾新开发的度假区,五年前我来这里开会时还是一片荒地。”
梁远筝靠在丈夫肩上,慵懒地说:“这次我们可不谈工作,好好放松。”
抵达酒店后,两位男士很默契地选择了先休息。徐明宇在阳台的躺椅上小憩,梁远清则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苏和本想立刻去沙滩,被梁远筝轻轻拉住:
“你小叔出院时,医生嘱咐过不能劳累,远清也是,让他们休息会儿,咱们先去尝尝酒店的下午茶。”
坐在海景餐厅里,梁远筝细心地为苏和介绍各种热带水果:“这是莲雾,要选颜色深的才甜;这是释迦,记得把籽吐出来...”
苏和尝了一口金黄香甜的芒果,满足地眯起眼睛:“姐,这里的芒果比沪市的甜多了。”
“因为这里是产地呀。”梁远筝温柔地笑着,“晚上想吃什么?海鲜大餐可以吗?”
晚饭后,徐明宇和梁远筝回房休息,梁远清则陪苏和去沙滩散步。月光如一层柔软的薄纱,轻轻覆盖在波澜微涌的海面上。
梁远清的脚步,从一开始就带着不易察觉的滞涩。沙子细软,行走其上,本就比平路要多费几分力气。对于他而言,这每一分力气,都牵扯着腰上那道陈年的旧伤,以及因常年伏案而有些侧弯的脊柱。疼痛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缠绕着他的骨骼与肌肉,随着每一步的落下,微微收紧。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身体的重量,更小心地分配在支撑着他的那只臂膀上——苏和挽着的地方。
苏和的手穿过他的臂弯,掌心贴着他微凉的手臂,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西装面料下紧绷的肌肉线条。他走得慢,她便跟着慢。当他又一次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呼吸有瞬间的凝滞时,苏和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她抬起头,月光下,他侧脸的轮廓依旧清俊,但眉心处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
“远清,累吗?”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海风的低语。
梁远清侧过头,对上她写满担忧的眼眸,唇角努力牵起一个温和的弧度:“还好,再走会儿。”他不想辜负这夜色,更不想辜负她眼中的亮光。陪她的时间,总是觉得不够,每一分都值得珍惜,即使用疼痛来交换。
苏和没再追问,只是手上更加用力,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臂膀挽得更紧些,试图让他能更多地倚靠自己,借去一些力气。两人依偎着,又向前走了一小段。
“和和,”他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低沉而温柔,“你听说过蓝眼泪吗?”
苏和微微偏头,思索了一下:“好像在旅游杂志上看到过,听说福建省的平潭是最佳观测点。是一种会发光的浮游生物,”她的语气带着求证,也带着一丝被勾起的好奇。
“对,”梁远清的眼中似乎也因这话题而染上了一点光彩,“蓝眼泪,又被叫做‘海上极光’。当它们受到扰动时,就会发出蓝色的微光,成千上万地聚集在岸边,海浪都变成幽蓝色的。”
“5月,是最佳的观赏期。”他停顿了一下,侧首深深地看着她,“到时候带你去看。”
一股暖流涌过苏和的心田,带着甜,她故意皱起鼻子,带着一丝俏皮的质疑:“真的吗?可不许给我画大饼哦。”
梁远清被她的话逗笑了,他停下本就缓慢的脚步,转过身,面对着她。他抬起另一只空闲的手,指尖微凉,带着怜爱,亲昵地在她的鼻梁上轻轻刮了刮,充满了无限的宠溺。
“也许,”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郁的遗憾,“北极光我可能无法陪你去追,海上极光还是可以的。”这话语里,有他对自己身体状况的认知,还有一种歉意,北极光太远,需要极佳的身体素质和耐力。
苏和的心,因他这句话,猛地一酸。她松开挽着他臂弯的手,伸出手臂,揽上他清瘦的腰身。然后,她踮起脚尖,温柔地在他的唇上,印下一个轻如羽毛却又重若承诺的吻。
“我从来不需要极光,”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只需要你好好地陪在我身边,直到永远。”她的愿望如此简单。
梁远清的心被这直白而深情的告白填满,涨得发痛。他凝视着苏和清澈的眼眸,他伸出手,将她被海风吹乱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嗯,”他郑重地应允,“我保证,永远陪着你,直到生命的尽头。”
梁远清终是抵不过身体持续传来的抗议,他轻轻吁出一口气,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和和,回去吧,我累了。”
“好,我们回去。”苏和立刻应道,没有丝毫犹豫。她重新挽起他的臂膀,这一次,几乎是半扶半抱着他,将他的大部分重量承接过来。她将脚步放到最慢,配合着他沉重而略显蹒跚的步子。
来时的脚印已被潮水抚平大半,新的脚印再次落在湿润的沙地上。一串大而深,带着拖沓的痕迹;一串小而浅,紧密地依傍在旁边,坚定地支撑着。
回到房间,一天的奔波,加上刚才在沙滩上强撑的散步,几乎耗尽梁远清本就所剩无几的力气。
“我先帮你放水洗澡,放松一下。”苏和轻声说着,扶他到沙发边坐下,自己快步走进浴室。
调好水温,准备好一切,她走出来,看到梁远清仍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微微闭着眼,眉心紧蹙,是在忍耐着不适。
“水放好了,我帮你。”她走过去,柔声说。
梁远清睁开眼,眼中带着疲惫,他向来不喜麻烦他人,即使是至亲的妻子。但在身体极度不听使唤的时候,这种不愿也变成了不得不接受的现实。他点了点头,声音有些低哑:“辛苦你了,和和。”
在苏和的搀扶下,他缓慢地移动进浴室,坐在早已为他准备好的浴凳上。热水让紧绷的肌肉稍微松弛了一些,但他依旧坐得有些僵硬。
苏和挽起袖子,拿起淋浴花洒,调试好水温,然后细致地为他冲洗身体。温热的水流划过他瘦削的背脊,也冲开了苏和强忍了许久的酸楚。
灯光下,他后背的肌肤苍白,脊柱的线条并不流畅,能看出微微的侧弯弧度,那是常年伏案工作累积的痕迹。几处旧伤的疤痕,像黯淡的印记,刻印在这具承载了太多压力与疲惫的身体上。肩胛骨嶙峋地凸起,周围的肌肉僵硬,即使在水流的冲刷下,依然能摸到紧绷的结节。
这就是她爱着的人。才华横溢,性情温和,却也背负着沉重的身体负担。每一次看到他疼痛,苏和心里都是又酸又疼。
水流声淅淅沥沥,浴室里弥漫着湿热的水汽和沐浴露的清香。在一片朦胧中,看着丈夫清瘦而带着伤痛的背影,苏和的眼眶终于忍不住湿润了。泪水无声地滑落,混入喷洒的热水中,消失不见。
她放下花洒,从后面,轻轻地、紧紧地抱住了他。脸颊贴在他微湿的、带着疤痕的后背上,感受着他肌肤的温度和骨骼的轮廓。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颤抖着唤出那个承载了所有依赖与心疼的称呼:
“老公…”
这一声呼唤里,包含了太多无法用言语尽述的心疼和有希望他少些痛苦的祈求。
梁远清的身体微微一僵。他何其了解他的和和。他心中涌起巨大的愧疚,是他,又让她担忧了。
他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湿漉漉的手,向后探去,精准地、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他紧紧包裹住她的手,拇指在她手背上缓缓地、安抚地摩挲着。
“和和,放心,”他的声音透过水汽传来,比平时更加低沉,却带着一种试图抚平她不安的镇定,“没事的。休息下就好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力气,然后语气刻意放得轻松了些,“明天还要带你去看骑楼老街呢。”
苏和把脸更深地埋在他的后背,用力地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你好好休息,明天我们慢慢逛。”